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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拾九章 百事盡哀新帝立

  昨夜的大雪實在紛飛漫天,街上沿路都是積雪。而在那白茫茫的一片積雪中,留下了太多一串串的腳步,並不怎麼惹人注意。其中有一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枯木般猙獰的臉頰上,尚留著幾道鮮嫩的疤痕。

  他此時正站在離宮牆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口,甫一想到兩日前皇後娘娘與他說過的話,老者便熱淚縱橫,肩頭顫抖。

  「我既已知道真相,自不能讓成郎如此枉死。」彼時的皇后尚在,剛知道實情時也是驚詫不已,隨即是痛心疾首。

  老者曾言:「可此事兇險,且多半娘娘您的性命將不保。城外殿下的人馬已催了老奴好幾回了,難道娘娘真的要棄殿下於不顧么?陛下…」老者頓首,悲切地言道:「恕老奴僭越。陛下早已不是當年的陛下了,他對您哪還有真心可言!您又何必……」

  皇后無畏地嘆了口氣,眼前的老者自打她嫁入太子府起,便一直跟隨左右。這麼多年冷若冰霜的宮內生活,若不是還有這些潛邸時期的老人相陪伴,恐怕以她那清高孤傲的性格,早就一尺白綾結束自己的性命了。

  她扶起跪在地上的老者,柔聲說道:「本宮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打算違心而為。即便陛下忘恩負義在前,但本宮做不出棄之不管之舉。況且,縱使離宮了又如何,成郎都已不在了。」

  老者聞言,知道此事已是不可逆轉,恍然間對於已故的陛下更是恨上了幾分。這麼情深義重的皇后,也不知道陛下的心是什麼做的。可逝者已逝,多說無益。

  此時皇后從袖中取出一個粗布囊袋,塞到他的手中。「本宮死期已至,大郎遠在豫章,這皇城和皇位恐怕本宮是無力為他一爭了。但,只希望你能將這布囊親手交到他手裡。且勸他,勿要再回平陽,若是有心一爭長短,也要保存實力。若行事得當,只希望本宮的死,能為他換來寸短爭鬥之由。」

  恢復神思后,老者摸了摸臉上的疤痕,淚眼婆娑地望著烏牆紅門圍繞的皇城,鄭重地跪在雪地里,向皇后正宮方向叩首,隨即便消失在雪霧青巷中。

  五日後,平陽城正式易主,現任太子繼承大統,史稱陰帝。陰帝一上位所頒布的一道詔書便是,召回散落在各封地的同姓王爺趕赴平陽,為先帝送葬守孝。

  平陽城的一切都進行得看似順利,新舊兩朝的政務更替並未因先帝的葬禮而有所擱置。陰帝曾隱隱擔心過先皇后在武英殿之言以及自戕之事,會讓諸多老臣心生疑慮,或者阻礙他儘快繼承帝位。

  如今看來,這樣的擔心好似有些多餘。除了有幾位曾經與廢太子走得比較近的老臣因年邁致世外,其餘諸事算得上是政通人和了。

  可風波往往就是在這樣看似平靜中掀起的。就在召回諸王的詔書頒布后的短短三日內,此前被人為壓下去的流言又再次復辟。

  酒肆、茶社、集市還有那勾欄院里,盛傳先帝之死頗為詭譎,乃當今陛下與太后合謀使計而為。先後雖洞悉了真相,但最終仍被逼自盡,追隨先帝而去,慷慨赴死。

  三教九流之地最易傳播流言,等過了幾日後,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已然知曉。更可怕的是,流言一傳就被人添油加醋,各種幻化,有些甚至稱現太子根本不是皇室正統,並無天家血脈等云云。

  待陰帝知道此事時,除了發火之外,竟也無計可施。畢竟法不責眾,難不成要滅了全京城的口。

  而風波之所以稱為風波,自然一波風浪是不夠的,等待他的還有許多。

  傳詔使陸續歸來后,卻獨獨不見江浙道和江西道的前來複命。更要命的是,攔截南北的滄江,幾處重要的航行要道和渡口均來報稱,南岸已被重兵把控,且在一夕之間接管了所有南北向的貨物和人馬。

  「這是要反了!要反了!」

  陰帝看完中樞送來的奏報,氣得直接甩了茶盞。

  他雖料到廢太子必定有所動作,從京城裡各府的動向,尤其是威遠侯府的動向來看,曾與豫章走動親近的都有所防範。如威遠侯府舉家南遷,想來也是怕自己上位后秋後算賬。

  可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廢太子的能量竟如此強大,除了封地所在的江西道,連素有糧倉之稱的江南福地江浙道也能聽命於他。

  有了江浙和江西兩道,廢太子可真是有錢有糧,還有自己的豫章軍。想搞一個國中之國亦不是難事,且借著滄江天險,生生阻斷了朝廷與閩廣之地的聯繫。

  有如今這樣的格局,陰帝沒有料到,但豫章王府卻已經謀劃了許久,從謝玘這個威遠侯帶著豫章軍回封地起,這個局就已經布下了。

  根據謝玘的估計,即便成帝不薨,開春之後,天地融雪,朝廷也極有可能對豫章軍出手。屆時,豫章王不得不奮死抵抗,生死難料。雖說出於自保,但終究於名聲不利。

  可誰知道,心急如陰帝,竟然等不到成帝年老,一心想自己掌權。這倒是給了豫章方面脫離朝廷的借口。

  只是……可惜了豫章王的生母,皇後娘娘……

  「殿下,喝點粥吧。」豫章王妃此時正陪著豫章王坐在書房裡。昨夜豫章王一夜未眠,今早起來更是滴水未進。而作為唯一枕邊人的裴嫣然,自然也知道緣由。

  昨天白日里,王府里來了一位顏容可怖的老者,身形襤褸,頗為狼狽。可豫章王一見到他,便親密地將他親自迎到了書房,二人在書房內詳談了一個多時辰。后又命裴氏安排上等客房給老者居住,併當日就派了府里最好的幾位醫者前去請脈。

  裴氏安頓好老者后,才發現這老者竟也是她熟悉之人。只是老人的容顏已毀,且來時污漬斑斑,一時未辨認出來。

  是什麼樣的情況,需要皇後娘娘的第一大監如此喬裝打扮,不惜毀去容顏,前來豫章?

  等她到書房見了豫章王爺手裡的布囊后,一切都瞭然了。這是皇后臨死前的鄭重託付,裡面藏著她洞悉的先帝死因,並建議豫章王以先帝以及她的死大做文章,勢必要為自己不回京爭得一絲理由。

  只是這代價是不是有點大……

  於是豫章王沒有辜負皇后的厚望,在京城中掀起了一場關於新帝毒殺先帝意圖提前登基的流言。繼而又以此為因,拒不承認新帝,更不願奉詔前往平陽。同時在豫章城外擇選了一風水極佳之處,為先帝和先後二人設立的衣冠冢,大興祭拜。

  而早已在滄江南岸各處陳兵的謝玘也沒閑著,江面所有北向船隻均被扣留在港,不得為北岸運送物資。為此這個開春,糧食本就嚴重依賴南方的北方各重要城鎮,均出現了糧荒,一時之間糧價陡然高升。

  本該運送至北方的各批糧食,在官府的直接介入下,轉而運往川蜀和雲貴之地。這樣一來,讓這兩個地區的民眾對於豫章王的好感度進一步提升。

  這一步步的計劃,一環扣著一環,是豫章王多年來培植人手和渠道的集中體現。而這一切安排的確夠隱蔽,以致於讓後知後覺的新任陰帝措手不及。

  而最令他擔心的事情,順應著時局的變遷和人心的轉移,終於還是來臨了。

  出了正月之後的龍抬頭之日,即二月二,豫章王在下了痛罵陰帝不忠不孝的檄文後,自立為帝,宣布繼承先帝正統。

  自此,天下二分,以滄江為界,划江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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