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詭譎迷霧層層撥(2)
鳳儀殿內,一片死寂。
謝玘仍坐在一側,但卻不再逼著裴后。而裴后,則暗自咬牙,極力平復心中的恐懼和隱憂。
她看向坐在下首的那個男人,暗青雜亂的鬍渣,晦暗不陰的雙頰,以及掩映在眼瞼下的一片淤青。
這是一頭即將迸發怒氣的豹子。裴后如是想。
可她不知為何,依然抱著僥倖。於是她說道。
「謝侯爺這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若是真的,那本宮定是第一個饒不了!」
許久的沉默,已讓她恢復了心神。她相信自己的父親,相信裴家,更相信自己的執念。
「本侯不打算和娘娘打啞迷。我只有一個要求,把我夫人放了。別的,就當本侯胡謅!」
謝玘根本沒興趣和她一個深宮女人繞圈圈,他的阿暖已經連著三天不見了。只要能換來阿暖,其他的人,愛怎麼樣怎麼樣。
他真是這麼想的。
可惜的是,裴后並不願這麼想。她想的格局更大,以為所有人和她圖謀的一樣。
於是她裝作不知:「侯爺這又是和誰在說話,說的又是什麼話。本宮怎麼糊裡糊塗的。你說呢?」
她笑著轉頭去看站在一旁的貼身宮女,彷彿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
謝玘重重地哼了一聲,伶俐的眼鋒一下掃過,裴后不以為然,倒是那個宮女活活被嚇個半死。
話不投機半句多,謝玘招呼都不打,直接撞開門,嘩啦一聲,出了鳳儀殿。
「放肆!放肆!他……他……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給本宮甩臉子!」裴后未料到謝玘竟這麼大膽,絲毫未估計君臣之儀。
所以說,父親說的不錯。謝家就是礙眼,會壞事。要麼收攏,要麼,乾脆除去!
「去瞧瞧那個人怎麼樣了。千萬別給弄死了。」
此時,裴后想的已不是宜安的終身大事這麼簡單。她要的,遠不止這些。
而謝玘離開鳳儀殿後,直接去了武英殿,隨後跟著的便是御林親衛。
「阿玘,如何了?」
光武帝見謝玘黑臉沉沉地進來求見,急忙問道。
謝玘直接跪下,從懷裡捧出一個銅殼。光武帝近前一看,大為驚詫,這不是他倆私下傳遞密信的銅殼么。
光武帝抿著嘴,不言語地接過那枚小小的銅殼,熟練地抽出裡面的一卷油紙。
只是尚未卷開時,便聽到謝玘急切地開口:「陛下,微臣,實在不願為難陛下。可……微臣,也實在走投無路了。」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謝阿玘,謝侯爺,玉面閻王該說的話。可確確實實的,由他說了。
這是無計可施,無可奈何后的無奈之舉。光武帝了解他。
油紙緩緩地在光武帝指尖散開,裡面有一行簡簡單單的字。
「原來……阿玘,早已知道了。」
謝玘萬萬沒想到,光武帝看完后,居然一點都不震驚,反而有一種釋然,一聲嘆息。
「陛下?」他抬頭去看光武帝。只見他神色淡然,彷彿是瞧見了一樁早已爛透了的心事。如今被剝離出來,也無傷大雅。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卻不知道,居然還要扯上你。嗨,真是對不住。」
無視於謝玘的滿臉驚詫,光武帝已招內監進殿。
「傳皇后前來武英殿見駕!」
內監以為聽錯了,這都是多少日子沒聽到皇帝主動見皇后了。眼中的訝異想掩飾也掩飾不幹凈。
等他急匆匆地到鳳儀殿宣旨意時,同樣驚詫到不能自已的,還有裴后。
「真的么?是真的么?!」
裴后激動地甚至直接拉住貼身宮女的手,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一直喃喃自語地說話。
可貼身宮女卻有些擔憂:「娘娘,這謝侯爺剛走,陛下就來召見。難道不會有事么?」
此番話一處,裴后緊抓她的手,直接將指甲掐入了她的手背,疼得那名宮女差點叫出來。
激動過後,便是一陣沉默。
許久過後,裴后才放開宮女的手,淡然地開口:「給本宮梳妝。」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晚歸的烏鴉許是找不到可棲息的樹杈,慌慌張張地在半空中亂撞,余留一串凄厲的叫聲,聞者心顫。
裴后一行抵達武英殿時,殿內除了光武帝,並無他人。而殿外,也被清洗過一般,連個守衛都沒有,委實冷清。
內監只讓裴后一人進去。裴后緩了緩心神,抬腳邁入。
她感覺殿里的燭火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裡面的布局。她想,或許是很久沒來了,有些生疏了吧。
昏暗中,一抹蒼勁的身板站立在碩大的桌案前。
裴后緩緩地靠近,如同過去的數十年光景,她與他在太子府,在逃離京城的路上,也在安身立命的豫章王府內那般。她對他的身影,一如既往地熟悉。
只是現在,他已身著陰黃,能見他的日子,也少的可憐了。
乾澀,黯然,劃過她的喉嚨,可她還是輕輕淺淺地喚了一聲:「阿景?」
聞言,燭火拉長了光武帝的影子,在清涼的地磚上,微微顫抖。
可是這樣的顫抖並沒有維持多久,裴后就聽到一句清冷的聲響,很輕,卻很炸裂。
「皇后,是連宮裡的規矩都忘了么?」
光武帝依然背對著她,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可此時的裴后,卻被這句話,深深地刺了好幾下,整個如同被釘在了地上一般,挪動不得。
「你……你這是做什麼!」
雖說很久沒見了,雖說有些生份了,可只有他們兩個獨處的時候,他何曾要求過禮教規矩?
不是他要她喚自己阿景么?不是他不讓她下跪么?
而現在,這又是為何呢?
裴后急了,撩起裙擺,不顧禮數地繞到光武帝的跟前。
眼前的人還是那個人啊,可為什麼說出來的話,看她的眼神,都那麼的陌生!
「把謝夫人放了。立刻,馬上!」
轟然之間,裴后好像不陰了,卻又什麼都陰白了。
「為什麼?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宜安,為了我們唯一的女兒。你自己做不到,給不了的,那就我來!有什麼錯!」
她真的氣得急了,多少年,都沒發過的火氣,一下子全涌了上來。
只可惜,光武帝並沒有因為她的急切而跟著急切。
「阿嫣,你錯了。趁如今還沒錯的離譜,趕緊把人放了。」他看著眼前自己曾珍愛呵護了十幾年的人,憋著一股怒氣,儘可能地耐心。
可女子並不領情,她倔強地扭頭,狠狠地吐出兩個字:「我不!」
一聲嘆息后,光武帝好似用盡了所有的耐心,眼眸散盡柔情,啞然道來:「那就怪不得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