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回歸(合)
十天後,安定區。
廢舊的工廠人來人往,大量粗獷的儀器正在被拆卸搬運。穿著荊棘綉紋皮馬甲的朋克小弟大呼小叫,讓整個室內空間一片喧囂。
塵埃四溢的空氣中,踩著鉚釘皮靴的女人邁著輕快的步伐穿過人群,粉色的短髮微微飄蕩,銀色的怪獸耳墜隨著步伐的浮動而搖晃著。
「喂!那邊的,注意你的手!」
「這裡的傢伙都很貴重,這可是布雷澤辛辛苦苦造出來的,別弄壞了……嘿,那玩意兒不是用扳手拆的!」
已經換回自己身體的海茵沖著小弟一片指指點點,找到了機械腳架旁抽煙的小頭目:「我剛剛看到老傢伙進來了?」
「是,他剛剛去看大傢伙了……哎呦。」
「什麼大傢伙?你得叫布雷澤先生!」
簡單訓過小弟,海茵穿過了忙碌的工廠,來到後方的空曠地帶,那裡鑲嵌著一扇粗獷的鐵門,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剛從門裡出來,眉宇間挑起一抹這個年齡不應存在的暮氣。
「早啊,小孩兒。又來找布雷澤了?」海茵言語輕佻地走上前去,被少年橫視一眼:
「軍團已經待命了。」
海茵臉上一愣,頓時收起了輕佻的神情:
「特倫特,你……真要這麼做嗎?」
眼前這個「小孩兒」,正是再度復活后的特倫特。
「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的。」
特倫特掛著垂暮的神色,看了看手心陌生的掌紋:
「這具身體也來自安定區,他在這個年齡被『選中』,成為了一名斗獸,被賜予觀賞用的名字,再以榮耀枷鎖束縛……我無法想象,有多少這樣年輕鮮活的生命折損在圖密商會的手中,消逝在了罪惡的斗獸場……」
「整個普尼斯卡的居民,所有的看客,他們也應該為這一切付出代價,但是……」
瘦小的拳頭驟然捏緊。
「群眾同樣是愚昧的……既然如此,就更應該推翻這一切,而現在……正是時候。」
「你是來找布雷澤要『身體』的?」
海茵垂下眼帘,摸出一根細小的香煙叼在了嘴裡,灼熱的火花閃爍,一縷青煙飄起,穿過海茵清晰的噴吐聲。
「已經過去十天了,普尼斯卡亂做一團,布雷澤已經做的夠多了,但我還能發揮餘熱。」
特倫特肅穆的神情擦過海茵的肩頭,枯瘦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看著對方猶豫掙扎的神色:
「你已經救出了你的父親,海茵,這是我們的戰鬥。做你心中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髮絲飄揚,女人回首,注目著特倫特的身影沒入了盡頭,工業聚光燈在他的身後拉出一道巨大的陰影,宛如猙獰咆哮的怪獸。
抿了抿乾燥的嘴角,海茵略顯煩躁地把煙扔在了腳底,輕輕碾碎,深吸了一口布滿灰塵的空氣,拍了拍臉頰作出笑容,打開了眼前的大門:
「嗨布雷澤,上午好。」
四枚獸瞳猛然睜開,每一個都遠超正常成年人的體積。
這是間被改造的大型實驗室,各種各樣的巨大培養倉排列在兩側,夾雜著大量儀器。一台巨型機械將王廷惡獸的龐大身軀束縛,無數粗大的管道持續不斷注入抑制溶液。
正是圖靈。
海茵自顧自地坐在了下面的小研究台前,翻看著上面的各種實驗日誌:
「哇哦……這兩天你似乎完全沒歇眼啊……超限細胞,突變因子,惡極菌株,惡變武器……還有意識科技?這是洛里安·維特送過來的?」
「大聖杯被摧毀了,我只拿到了一小部分知識,就連打造歸魂儀器也很費力。」圖靈扭了扭龐大的身軀,傳來陣陣機械嘶磨聲。
「哦……現在圖密商會亂成一團,密殿甩鍋,黨派爭權,神殿帶著研究員搞分裂責罰,整個黑鍋都扔到了競技場之主的腦袋上,他倒是厲害,還能從裡面帶出點兒東西。說起來……你今天沒再搞研究,剛剛是在打盹兒么?」
「我在等你。」
海茵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你準備好了?」
「很好……你造的那些東西很快就會搬空了,特倫特要造反也好,圖密商會要怎樣也好,我們離開這裡……」
「我很好奇一件事,海茵。」
「什麼?」
「普尼斯卡是一座巨大的城市,它的面積超乎我的想象。在外圍還有同樣龐大的安定區。但是……在安定區之外是什麼?在你給我的那些教材課本里,可從沒提到過這一點。」
「不知道。」海茵聳了聳肩,「人類在這裡已經生存了上百年了,還記得特倫特講的那個神話故事么?其實和那八九不離十吧,外面的世界,我也沒見過。」
海茵瞟了眼側方,那裡有一塊狹窄的厚實玻璃,勉強能夠看到外面的景色。
「不說這些了……所以你什麼時候從那具身體里出來?我已經給你物色好了目前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身體。你想要最帥的,最強壯的,還是……最長的?」
海茵嘿嘿笑著,翻看著手上的全息通訊器。
「等我們出去了,憑咱倆這幾個月的交情,我允許你坐我的愛車,你一定沒見過它,粉色的,引擎速率絕對是當年之最……對了,你會開車么?要不我教你玩兒低空摩托吧,那玩意兒我小時候騎過,後來被下了安全禁令就禁止使用了,就連安定區都很少看到這種東西,但是我的小弟們前幾天剛翻出來一輛……」
「海茵。」
沉悶的怪獸音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圖靈伏下頭顱,勉強和她保持水平線:
「我的旅途結束了。」
海茵的神色猛然一怔。
「我要回去了。」
女人愣了片刻,勉強擠出微笑:
「回你原來的家庭?說起來,我記得你說你是科學家……那麼你是要回神殿那邊?還是說……」
「我不屬於這裡,海茵。」
海茵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洛里安·維特前幾天帶回來了一份檔案,是關於你的。」
「在那份斗獸檔案中詳細地描述了你進入肉體監獄的罪名,過程,生平……但是考慮到你的特殊性,他又去仔細查了一番……但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她抬起頭,凝視著圖靈的獸瞳:
「布雷澤……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出現在西土競技場?你所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你的……真名是什麼?」
「灰狐。」
圖靈微微支起腦袋。
「這是因為生存而出現的名字,我來到這裡,自然也是為了生存,還有渴望。」
「灰……狐?」海茵低垂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但你長的也不像狐狸啊……」
「……那原本是只寵物的名字。」圖靈有些無語。海茵用這個拙劣的吐槽打散了氣氛,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墜:
「那……你什麼時候走?」
「就這幾天。我離開之後,不要碰這具身體,如果你不想世界末日的話。就讓它呆在這裡,永遠別動。如果可以,讓特倫特把它封存起來。」
「還有別的么?」海茵更了更咽喉。
「謝謝你,海茵·非尼茨。還有,再見。」
「你又不是現在走,說什麼再見……」海茵撇過頭去,撓了撓臉頰,「也謝謝你,布雷澤。我不會忘記你幫我的一切……」
通訊震動讓海茵抬起了通訊器,沖著圖靈揚了揚手:
「我出去接個電話,是父親打來的,我猜他可能想見見你,當面道謝。」
目送著大門關閉,一枚銀色的堆棧體出現在圖靈粗大的爪子上。
亞森·克勞的堆棧體,對他此刻的體型來說,就像是一枚沙子。
「雖然有些可惜,不過知識已經全部整合完畢,現在就……」
精密的儀器化作銀色的飛塵爆散在空氣中,圖靈閉上了眼睛。
當海茵再度返回這裡的時候,身後跟著伊利亞特和一名陌生男子,而眼前這具巨大的身軀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宛如死屍。
「布雷澤?」
海茵怔了一瞬,猛地衝上前去拍打那沉重的頭顱,情緒激動。而伊利亞特則凝重地檢查著儀器,神情瞬間愣住。
「海茵……」
「那裡面……是空的。」
「你在說什麼?」海茵一個箭步衝到了儀器前,瞳孔猛地一縮。
連接著布雷澤堆棧體的儀器中什麼也沒有顯示。
那裡面沒有任何意識,也沒有任何靈魂。
正當二人不知所措之時,那名陌生男子開口了:
「等等,孩子們……你們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三人頓時靜了下來,一陣冷風吹過地面,帶起細碎的銀色飛塵。
「好像是……某種軌道列車的聲音?」
海茵話音剛落,陌生男子的臉色瞬間大變。
……
……
……
白光籠罩了整個普尼斯卡。
王廷惡獸布雷澤的身軀高高定格在高空,彷彿整個世界都被暫停在這毀滅的瞬間。
短暫的停頓后,畫面開始高速推進,又定格在了大聖杯崩壞的瞬間。
一抹異樣的情緒飄散開來,化作萬千密集的二進位符號堆滿了整個空間,又轟然破碎,化作一尊綠色的矩形立方。
它由多個立方交錯,融合,旋轉,波動。
矩陣。
【一場最為盛大的斗獸比賽,將整個城市化為擂台。我有些沉迷其中了】(綠色的字元)
【倫恩,你的子伺服器被摧毀了。】(藍色的字元)
【但是這改變了永生之都,我正在創造歷史。】(綠色的字元)
【這是造反。】(藍色的字元)
【造反也是歷史的一種。】(綠色的字元)
【你說服了我,但我在你的教區內掃描到野生遊離數據,這可能來自卡戎。】(藍色的字元)
【確認信息。我會聯繫圖靈管制所的。】(綠色的字元)
【再見,聖徒。】(藍色的字元)
【再見,聖徒。】(綠色的字元)
……
……
……
【您好乘客,歡迎乘坐由卡戎公司建造運營的軌道交通。您的行程已經結束。】
斗獸,擂台,咆哮。
來自克賈卡的幻象引領著圖靈的思維,敘述著它的生平。一截斷裂的尾刃倒插在他的眼前,伴隨著耳邊傳來熟悉的冰冷提示,圖靈睜開了雙眼。
搖晃的車廂,冰冷的空氣,熟悉的身體。外套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酒香。
回來了。
砰砰跳動的心臟逐漸舒緩於胸腔,幻肢傳來咔咔作響的熟悉聲音懸在他的頭前,微微旋轉,抓捏,像是種歡迎儀式。
「好久不見。」
圖靈露出微笑,難以抑制的喜悅綻放在他的臉上——
總算回來了。
打開科技樹面板,從普尼斯卡中得到的兩條獨立科技樹呈現在眼前:
合成獸科技。
惡極菌株。
幻肢探出,機械鋼爪捏住了眼前半人高的斷刃,圖靈的目光掃過上方的血絲和刃鋒,發現了一小簇翻卷的黑色菌絲,心中瞭然。
接近三個月的怪獸生涯,車廂的燈光化作了擂台聚光燈,耳邊似乎還傳來看客瘋癲的呼喊,圖靈微微甩了甩腦袋,依次檢查身上的終端機和幻肢,熟悉感更甚,令人心安。
不過此刻似乎還在列車內,幾塊終端機上都沒有信號,而且他感知不到世界樹的存在。
「不過……為什麼還沒有停下?」
圖靈感覺有些不對,這時,清晰的字元呈現在他的眼前:
【你完成了王廷惡獸-克賈卡的委託,你的許可權變更為——擺渡員】
【擺渡員:擺渡員擁有代替列車進行吸納靈魂程序的職權。】
「職權?」
新的許可權等級似乎帶來了不小的變化,但說明僅有一句,圖靈只能理解為,列車需要他去「引渡」靈魂程序……?
「擺渡員的下一級是什麼?」
列車沒有再回答圖靈的疑問,而是緩緩停下了,圖靈的思維瞬間陷入一陣恍惚之中,當再度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來到了月台座椅上,而克賈卡的利刃,就像個巨大的玩具一般插在自己的身邊。
熟悉的灰狐面甲瞬間覆蓋,圖靈拔起克賈卡的利刃,感官目鏡將四周的景象納入視覺,猛然一怔。
有些不對。
整個月台空無一人,四面八方布滿了焦黑的彈痕,和各種轟炸的痕迹,且全然沒有修補的跡象。
他扭頭看向一塊連接在天頂的破碎電子鐘,裡面的殷紅的數字呈現出此刻的時間——
【17:23】
下午五點。
但他進入列車的時候,明明是夜間。
錯誤的時間,滿目瘡痍的站台,這讓圖靈抽出終端機,目光聚焦在自己剛才沒有注意的時間和日期上。
距離他離開夜州,已經足足過去了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