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暴雨將至(二)
一席鴉影騰過枯枝,撲騰著濕潤的翅膀讓刺耳的叫聲揚滿夜空。
驚雷閃耀了傾盆大雨,它們在烏雲中炸開,讓布滿尖刺的高塔影影綽綽地閃爍著。齜牙咧嘴的石雕靜靜地蹲立在尖塔側腳,苔蘚蔓生的無神石目俯瞰著下方掠過的袍影,雨水匯聚到它猙獰的下頜,滴落在獵人漫反射的披肩上——
啪!
棕色的皮靴踩起水窪, 讓它們四散飛濺,又融入這吞沒黑暗的暴雨之中。那大衣的下擺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像是幽靈的殘影,同他們一起匯入中心城的陰影之中,直到又一束驚雷在那血腥味十足的建筑後綻放——
敏斯特大圖書館。
渴血者的王庭,古老知識的密窟, 凡人的墳墓。
一支小隊停在了無人的街角,這裡是敏斯特大圖書館的外圍。只要穿過一條向上的階梯小巷, 就能看到那布滿邪惡尖刺和蝙蝠雕紋的華麗裝潢。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獵人拉下厚皮縫紉的連衣面罩, 仰望著那黑色階梯之上的魔窟,掏出了扁平的酒壺。
銅製鋼帽碰撞扭動的聲音淹沒在雨中,這支小隊的其他人和他一樣,都掏出了一枚酒壺:
「敬阿爾扎克。」
「敬阿爾扎克。」
「也敬我們自己。」
布料摩挲著雨聲,互相碰撞著,直到那些酒壺重新收入懷中。
「真是烈酒啊……也許這輩子,就只能喝這麼一次了。」
「是啊……如果昨晚灰狐能加入我們隊伍的話……」
「好了,閑話就不用再多說了。」
為首的隊長拉開連衣面罩——正是巴格斯。
「這不是普通的獵魔,這是戰爭,真正的戰爭。我們沒有灰狐那樣的戰地醫生,或者說整個破邪同盟也沒幾個,我們只是以平時的狀態,來面對一次必死的戰爭,獵魔戰爭。」
「所以打起你們的精神,我再重複一遍我們的任務……」
阿爾扎克營救行動開始了,哪怕是巴格斯也理所當然地凝重。他一遍又一遍述說著任務內容, 不斷確認著小隊成員是否都聽明白了,他的嗓子在顫抖。
「頭兒……你又說這麼多遍,是怕了吧?」
細密的鬨笑聲傳來,巴格斯頓了頓嗓子:
「怕,沒人不怕。抬頭看看連烏雲都擋住的黑暗,有誰不怕?」
四周頓時沉默了,只剩洗刷著一切的雨聲,以及一聲驚雷,照亮了巴格斯手臂上的殷紅——
「頭兒,你受傷了?!」
「該死……你不說我都沒發現。應該是剛才路上遇到那隻渴血者……」
這裡是渴血者的大本營,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之前流血,它們會聞到。
……
谷珧
……
「巴格斯遲到了幾分鐘,他們運氣不好,剛剛撞上了離群的渴血者,不是密黨的。」高塔上,奎茵放下了手中的單筒望遠鏡。
「畢竟這樣的晚上,有歪點子的不只是我們,還有那些不屬於密黨的離群者。」一名獵人插話, 看向一邊黑髮的獵人。
包裹在雨披中的圖靈收起了手上被打濕的一疊紙張。豐收神父三人組就在不遠處, 他們兩隻小隊同行,不過他沉默寡言,除了奎茵外和他的兩個隊員,沒和其他任何獵人說過話。
「時間還早,我們要等到其他小隊肅清進入大書庫的道路。如果你實在記不住,可以再多看幾眼。」奎茵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圖靈搖了搖頭。
在昨日的會議后,圖靈沒再出門,乖乖呆在破邪同盟分會內部休養生息,直到這一刻。
十支小隊在暴雨和夜色的掩護下進入威斯特敏斯特中心城,敏斯特大書庫近在眼前。渴血者政權的核心地帶,倫敦城的噩夢。
當然,是這世界普通人所不知道的噩夢。
「不要低估我的記憶力。我只是很疑惑,我們在渴血者中有內應?不然無法解釋這份情報的周密性。但如果我想的不錯,這棟建築就算有普通人,也必定是血仆。」圖靈來到奎茵身旁,俯瞰著瓢潑大雨下大書庫外圍。
那些陰影中的披肩在掠動,鑽進外圍的值班亭,獵具將裡面打盹的血仆扎了個透心涼。
獵魔人對敏斯特大書庫的了解超乎圖靈的想象,情報里精確地點出了六種巡邏路線和詳細的排班表,同時包括整個敏斯特大書庫內部的構造,比如進入地下血池監牢的方法。
「世上總有些意外。在大書庫的地下,那所深不見底的血池監牢,據說在那最深處還曾關押過梵卓氏族的罪人。我們的人在那所監牢里扮演僕人的角色,還有很多無法傳出的情報,等進入之後還要他的幫忙。還有很多獵魔人,他們是阿爾扎克的忠實追隨者,他們很願意為阿爾扎克打探情報,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奎茵解釋著。
「聽說過,他是精神領袖。」圖靈從懷裡摸出了一枚扁平酒壺。據獵人們說,這是致命的獵魔行動前一定要喝下的東西。裡面裝著的液體名為「阿爾扎克的烈釀」,就像是彼此之間的餞別。
而在營救阿爾扎克的行動前喝下它,那高度酒精便被賦予了更深的含義。
「不只是精神領袖。」奎茵瞥了眼圖靈手中的酒壺,「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下一任的分會長。一名藍衣獵人,他自製的獵魔酒被獵人們冠以他自己的名字。分會大廳的旗幟是他親手編織的。僅從這些,你就能明白他在分會,乃至整個破邪同盟中的地位。更何況,現在只有他知道如何找到阿克拉茜婭……」
「一半了。」雨中傳來的聲音短暫打斷了二人的交談。是豐收神父,那從繃帶嘴罩下傳來的聲音低沉又沙啞。
那八隻小隊的效率高得驚人。
敏斯特大書庫屬於目前的皇室,而皇室便是瑞默爾,目前所有氏族中如日中天的存在。
「修道院對密黨的問詢會議上需要護衛,哪怕只是一種形式。從這一點上,開膛手幹得還不錯,僅這一點。」奎茵眺望了一眼數個街區外的大本鐘修道院,那裡的蒸汽燈在雨夜中一片氤氳。
「開始了。」
隨著外圍最後一個血侍在雨夜中化作了灰燼,所有人在豐收神父的聲音下繃緊了身軀。
他提起了那柄大鐮刀,將目光投向奎茵:「該我們了。」
奎茵掃視一周,看到那些陰影下的神情,掏出了酒壺:
「敬阿爾扎克。」
「敬阿爾扎克。」
入鄉隨俗,圖靈讓那酒壺沾了沾嘴唇。而豐收神父冷眼看著這一切,和他的兩名獵人站在一起,就像是雨中的石像。
奎茵扔下酒壺,深吸了一口氣。出鞘的鋸齒刺劍掃開雨水。
驚雷乍現,無數黑影躍下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