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已是一具屍體
皇宮奉天門。
大炎以火德立國,大炎皇帝自稱奉天承運皇帝。皇宮東正門名曰奉天門,西正門名曰承運門。文武大臣每日清晨都是在奉天門外等候進入紫金殿早朝。
大臣候朝都趕在黎明前五更天,往往來不及用早飯。四十年前一個賣豆腐腦的小販跳著扁擔稀里糊塗來到了奉天門前。一眾飢腸轆轆的大臣不顧體面將小販的豆腐腦一掃而空。福德女皇聽說了這件事覺得有趣,下旨曰「市井煙火氣,最撫凡人心」。於是乎奉天門外讓小販們賣早點給候朝的大臣成了一項定例。
此刻正是黎明之前。奉天門外的早點攤上坐滿了身著華服的大臣們。這些大臣如普通百姓一般或坐在小木凳上刺溜刺溜吮著豆漿,或大嚼著蔥油餅。
林謀跟諸葛南、呂寒眉出現在奉天門外。林謀現在只是國子監肄業生的身份,昨晚卻接到了聖旨,命他破例參加早朝。
「瞧,那就是林山嶽的兒子。」一個大臣低聲說道。不及片刻,奉天門外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聚集在林謀身上。這些大臣早就得到了消息,今天早朝的議題跟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少年郎息息相關。
諸葛南替林謀正了正帽冠,而後畢恭畢敬的說:「主公,我和寒眉就送您到這兒了。切記,朝堂之上盡量不要說話。凡事都有呂指揮使和瑞王爺替主公周旋。」
林謀道:「哦,我明白。」
早點攤上,上官綾瞥了一眼遠處的林謀,吩咐下人:「去,把這碟驢肝送到老瑞王和呂指揮使那桌。」
下人照做。老瑞王夾起驢肝對一旁的呂炳說:「呵,上官首輔在罵咱們拿著她的好心當驢肝肺呢。」
呂炳微笑著回應:「都說上官首輔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看來今天早朝完,大炎朝又要死幾個人了。」
林謀獃獃的站在奉天門前。他心中清楚今天他的身份是朝廷各方角力的一枚籌碼。
「咚咚咚」,太常寺的樂工敲響了登殿鼓。朝臣們按照品級排成兩列通過奉天門走向紫金殿。林謀沒有品級,只能站在兩列長蛇陣的最尾。
紫金殿,文班一百三十二大臣,武班四十八大臣,皇親三王八公聚齊。這二百多有資格上朝的權貴當中男人僅佔了不到三成。朝堂上女強男弱的態勢一目了然。
內宮監總管高方甩了甩拂塵,高聲道:「上朝!」
定安女皇簫萣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走進紫金殿坐上龍椅。
「眾臣奏事!」高方唱道。
老瑞王首先出班奏道:「還有四天便是女皇大婚之日。宗人府已與禮部準備好了女皇大婚的一切事宜。按照祖宗法制,大婚前三日,哦也就是明日,女皇要將冊封內親王的詔書公告天下。」
上官綾出班:「啟稟女皇,此事臣有異議。」
老瑞王聞言插話:「女皇大婚的確需要內閣首輔的同意。可上官首輔已經在詔書上用了印,難道現在又要反悔不成?」
簫萣開口:「是啊,上官愛卿,冊封詔書現在就放在南書房。朕看上面的確蓋了你的首輔大印。」
上官綾解釋:「女皇陛下。昨日臣查閱史書,發現先皇首次選定內親王有『遠派歷練事』的成例。林謀無尺寸之功晉身內親王恐難服眾。臣建議遵循祖宗成例,將他派往薊省張口縣任縣令。三年縣令期滿,歷練完成再回朝與女皇大婚。」
呂炳一臉憤怒的神色,出班奏道:「什麼祖宗成例。你上官首輔是皇史總纂官,難道你不清楚『遠派歷練事』的隱情么?」
老瑞王亦附和:「上官首輔,已經定下的事你為什麼要出爾反爾?」
上官綾冷笑一聲:「皇家無隱情。難倒呂指揮使要攻訐先皇?不然怎麼蹦出隱情一說?京城富戶人家找贅婿尚要考察下贅婿的能力。何況是大炎冊封內親王?既然將未來的內親王遠派邊鎮為官是有舊例可循的,女皇就要遵循祖宗成法。不然女皇剛登基一年,會背上破壞祖宗成法的千古罵名。」
上官綾言罷,她的黨羽紛紛出班奏道:「請女皇陛下遵從祖宗成法!」
「請女皇下旨,委派林謀為薊省張口縣七品縣令!」
「女皇陛下,祖宗成法不可廢!」
上官綾的百餘名黨羽齊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上官綾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班尾的林謀,又瞪了一眼呂炳。
老瑞王一臉為難的神色:「這.……既然諸位眾口一詞,本王這個宗人府大宗長也不能再多說什麼。只是那薊省張口縣太過兇險,在長城以北,北匈人的眼皮子底下。女皇陛下,臣建議選派林謀為海陵府順淀縣令。」
順淀縣是帝都三個直屬縣之一,相比於張口縣安全一萬倍。老瑞王好像是在退而求其次。
上官綾冷笑一聲:「呵,順淀縣在天子腳下,民風淳樸,財政充沛,無任何戰事。這樣一個地方怎麼能歷練我大炎未來的內親王?」
呂炳大怒:「上官綾!張口縣是個什麼地方你堂堂首輔難倒不清楚么?你這是想讓我大炎未來的內親王去送死!」
趙霆出班力挺自己的妻子:「呂指揮使你說這話我就不明白了。難倒張口縣不是我大炎朝廷治下?難倒大炎朝廷派誰去當張口縣令就是讓誰去送死?」
刑部右侍郎趙芳菲出班稟奏了一件似乎與眾人所說毫不相干的事:「啟稟女皇陛下。刑部密查,浙東布政使賈孟軻在任六年橫行不法,貪污成性。臣請求女皇下旨刑部徹查。」
浙東、南蘇乃是大炎的稅賦大省。向來有蘇浙熟,大炎足一說。兩省財政收入佔據了大炎總收入的三成。這兩省的官員大部分是上官綾的親信。只有浙東布政使賈孟軻是瑞王爺的人。如果賈孟軻被查被栽贓被撤職,偌大兩省財稅重地的官員會清一色的姓「上官」。
趙芳菲此刻拋出這件事,無非是在要挾瑞王、呂炳一方。你們不同意讓林謀去張口縣送死,我們就搞掉賈孟軻。
提及賈孟軻,老瑞王愣住了。他凝視著上官綾,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吞吞吐吐的說:「或許,派林謀到北邊歷練一番也不是壞事。」
呂炳竟然脫口而出:「瑞王爺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上官綾暴喝一聲:「呂炳,你這個內衛指揮使只是皇家的家奴!竟然當著朝廷文武的面侮辱皇族大宗長?你長了幾顆腦袋?」
呂炳連忙伏地叩首:「女皇陛下,臣失言,請恕罪。」
朝堂之上的兩方唇槍舌劍,簫萣身為女皇竟然插不上話。又或者說她這個十六歲的女皇在朝堂上根本沒有話語權。簫萣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遠遠望著老瑞王。
老瑞王拱手道:「啟稟女皇陛下。臣同意上官首輔所奏,請女皇下旨,任命林謀為薊省張口縣七品縣令。待三年後林謀做出一番事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再讓他回京與女皇陛下完婚晉封內親王。」
簫萣跟身邊的高方耳語幾句。高方唱道:「國子監肄業生林謀出班接旨。」
林謀出班跪倒在地:「草民林謀接旨。」
高方道:「特旨拔擢林謀為薊省薊州府張口縣七品正堂。三日內離京赴任,不得怠慢。」
林謀叩首:「草民,不,臣,領旨謝恩。」
朝會散去,走出紫金殿時一眾大臣看林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冷冰冰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