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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國破山河在

  鄭蠻兒聽說終於可以回去了,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打發人收拾東西,又進內室換了一件右衽粉衫,襟袖邊緣處皆滾了一寸來闊的深一色妃紅紋邊,初看純色無紋,湊近了才能看出上面綉滿了一朵一朵同色杏花,下面卻是一條艷麗絢爛的石榴紅裙,打扮得一身光鮮亮麗,這才興緻高昂的跟著昌陽、元秀去向玄鴻告辭。

  在靜室外等玄鴻做完功課出來,昌陽居長,行禮后便向玄鴻說明要帶元秀並承儀回宮。玄鴻看到她們三人齊來,早已猜出原因,淡然點頭允了,只是采藍跟在元秀身後,卻覺得她眼中分明閃過一絲失望,心下暗暗奇怪,但轉念想到玄鴻乃元秀親姑母,不會對元秀不利,而且如今她們就要回長安,便也不放在心上。

  回到屋子裡時,蜻蜓、采綠加上昌陽公主帶來的人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幾件拿不準的等元秀和鄭蠻兒來定奪。

  元秀上前掃了一眼,指著其中一個雕花紋八棱硯台道:「這是觀中之物,不要拿錯了,其他倒是咱們的東西。」

  「咦,這硯台九姨你這幾天都用著,難道不是你帶來的?」鄭蠻兒在旁好奇道。

  「我哪會帶這些東西來?是三姑著我抄經時給我準備的。」元秀說道,「可有拿去浣洗乾淨了再放好?」

  采綠在旁正要接話,鄭蠻兒隨手拿指在硯中一點,看了看指尖點頭道:「是洗過了。」

  「郡主擦擦手吧。」蜻蜓遞過一方錦帕,「裡面總有些殘墨呢。」

  鄭蠻兒不在意的一彈指:「就這麼一點……」誰知道她指尖那一點半水半墨的水珠,偏巧飛上了牆,元秀順著看去,埋怨道:「別弄壞了三姑的畫!」

  「三姑從前擅畫碧桃……」昌陽說了半句,看清楚了那幅被撣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墨漬的畫,卻噫了一聲,「這畫不是三姑畫的?」

  玄鴻元君擔心客房年久失修經受不住幾日前的雷雨,讓她們換住的這間屋子陳設一如尋常富戶,牆上自然也掛著一卷卷書畫,當日鄭蠻兒進門時因隨手抖落斗篷上的水珠還被蜻蜓提醒過一回,不過那晚忙著擦拭安置,又因為元秀和鄭蠻兒都是養在富貴中見慣了名家手筆,這牆上字畫尋常,都沒再注意。

  此刻被昌陽公主提了一句,才留意看去,卻是一幅寬約四尺的立軸畫卷,紙質因年代久遠已經泛黃,越發顯得其上墨色黎黑,以在場之人的眼光來看,畫技平平,但內容卻頗為少見,並非夢唐常見的人物花卉,或者慣常的怡情山水,竟是兵燹連綿四野倉皇,一派錦繡燼焚,畫棟焦土景象,儼然就是一幅國破山河在。

  看清之後,眾人都是一怔,鄭蠻兒最是直白:「這是誰畫的?三姑祖怎麼還掛在這裡?」

  畫上並無落款印記,卻在左上方留了一片魏碑字體,這字倒比畫好得多,焦墨到處,盡顯風骨:

  琵琶聲殘聞鼙鼓,漁陽消息破歌舞。

  帝駕倉皇出函關,戎車碾盡風流骨。

  兵燹燼倉署,台星墜簌簌,

  蘭省柏台疑鬼窟,雲鬢花顏淪賊辱。

  傾國嬌弱疊入井,嬰兒稚女棄於途。

  西望紫蓋回,崔巍何踟躇?故都遍哀戶,燎梁棲鸚鵡。

  梨園冷落子弟凋,蓬萊仙閣走兔狐。

  東望河朔冷,三鎮犄欲獨,海客泣歸路,中原斷音書。

  此後烽火悔當初,中間牛李頻相誣。

  昔時侍兒漸為主,空呼大家羈宦奴。

  長安王氣淡若無,使君擁戈望天衢。

  貳百年風流堆砌地,忍見錦繡紛紛付一炬?

  字雖然好,寫的內容卻實在掃興,讀罷,人盡失色。

  「這說的是安史之亂?」鄭蠻兒脫口而出!

  「還有後面呢,東望河朔冷,三鎮犄欲獨,海客泣歸路,中原斷音書……」元秀淡淡道,「河北三鎮,牛李黨爭,甘露之變,藩鎮割據……倒是把咱們夢唐由盛轉衰的事情都記了進去,難怪畫中河山破碎,樓台傾頹又兵燹四起!」

  昌陽臉色很難看:「雖然如此,但先帝勵精圖治,如今五哥也勤於政務,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三姑怎麼還把它掛在這裡?」昌陽自先帝下了賜婚於崔風物的旨意起,就日夜盼望著能夠與心上人早日長相廝守,因著先帝駕崩以及昭賢太后這兩回國喪,先帝也就罷了,昭賢太后這一回推延她的婚期,昌陽當著人的面不能說什麼,私下裡可是懊惱極了。

  如今她正是數著日子滿心期盼歡喜的時候,冷不防看到這麼一幅畫一闋詩,心裡能痛快才怪。

  「咱們去問一聲。」元秀略一沉吟,「三姑叫我和蠻兒搬過來卻沒把畫收起,顯然是不在乎我們看到,說不定有什麼原因?」

  「三姑雖然出家,但在咱們眼裡她到底是皇姑!有什麼話不好直接說,非要如此迂迴?」昌陽有點不滿。

  正說著,外面走來一個青衣女冠,卻是除了昌陽公主外都已認識的瑤光,稽首后緩聲道:「觀主讓貧道過來提醒一句,午後恐有陣雨,幾位若不立刻走,還請留到未時之後,免得途中不便。」

  「瑤光道長。」元秀向她點了點頭,指著牆上的畫問道,「我等立刻就走,只是方才看到此畫並非出自姑母之手,也無落款印章,未知是誰人所作,竟被懸挂於此?」

  瑤光順著她手指看了一眼,淡然道:「這是觀主從前的知交,忘憂先生所作。」

  元秀奇道:「忘憂先生?是誰?」卻感覺袖子被人拉了一把,然而瑤光已經在回答了:「忘憂先生是別號,其人姓杜名青棠,字合歡,乃是前朝相公,如今賦閑住在靖安坊杜家老宅的就是。」

  「杜青棠?」元秀微微一皺眉,昭賢太后頗有文德皇后之風,謙遜賢德而不問政事,元秀自小被她撫養長大,對前朝之事也不甚了解,但她也聽說過憲宗在世時極為信任杜青棠,在位十幾年中所有重大政事的處置幾乎都依從了杜氏的諫議,包括對自己生母家族的處置!

  也因此,豐淳在憲宗靈前繼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讓杜青棠下台,為自己的師傅韋造騰地方。據當日甘露殿兄妹吵架時豐淳失口說出的情況來看,豐淳為了讓杜氏儘快下台,甚至用尊王惠太妃為昭賢太后的方式來取得王家的支持,才把此人逐出廟堂。

  玄鴻出家,那是元秀出生前的事情了,想不到杜青棠不僅僅與憲宗君臣相得,連從前的永壽公主也與之有私交。

  此刻這裡雖然有兩位公主一位郡主,但論起來都是玄鴻的晚輩,吃不準玄鴻和杜青棠到底有什麼關係,默了半晌,元秀勉強道:「姑母既然說了午後有雨,我看咱們既然要回去,還是趁早些走罷。」

  「好。」昌陽公主皺著眉,偷偷看了眼瑤光,卻見對方目光低垂,神色淡然,對她的打量渾不在意。

  代玄鴻送走昌陽一行,瑤光回到靜室,方微露慶幸:「觀主,元秀公主到底還是注意到那幅畫了!」

  「雖然掛在顯眼處,卻忘記合歡的畫技還不及我,九娘生長宮中,見多了歷代宗師手筆,也難怪會一掃而過……」玄鴻微微苦笑,「本想著這回留九娘住這麼久都是白費功夫,好在終究讓她留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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