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韋氏徽端
看清楚了采藍所指之人正是那藏身樹上的女郎,采綠臉色頓時古怪起來:「藍娘你能看到她的臉?」
「……奴認出了樹下的使女。」采藍也有點目瞪口呆,元秀盯著風拂過時淺碧裙底露出的一雙雲頭寶履,饒有興緻的問左右:「穿著雲履居然也能爬樹?」
不等采藍反應過來,便看到元秀舉步向那株杏樹走去,樹下的使女原本似正急著勸說上面的人下來,見元秀靠近,卻立刻警覺,連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元秀也不理她,反手脫了錦帔遞給采藍,略挽袖子,就要親自上陣嘗試——她恰好,穿的是一雙同樣款式的雲履。
「喂!」采藍、采綠兩人還沒來得及勸阻,樹上卻先傳出一個聲音,清透散漫,使人聯想起冬日暖陽下的昏然之感,樹上人道,「你這紫棠春衫也就罷了,那銀泥淺緋藕絲裙,用的料子又輕又軟,別在樹枝上刮破了,再者染上了樹上褐色汁液,一會仔細出醜!」
元秀仰看著那一截綠裙:「你這裙子顏色也不深啊!」
「我另有辦法。」樹上人勸說道,「你不如另找一個地方去吧,這太液池邊風涼的地方也不少,何必非要爬樹呢?」
「你爬到樹上,就是想找個風涼的所在?」薛氏不在,元秀哪裡有人能止住?她摩拳擦掌的,也不管周圍有人無人注意,抱著樹就往上爬去,太液池邊的杏樹都作觀賞之用,因此並不難爬,只是那雙雲履到底礙事,采藍與采綠無奈,只得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元秀卻惱了,揮開她們道:「不許扶我!她能爬上去,我為何爬不上去?」
樹上人嘻嘻笑道:「悄悄兒的告訴你啊,我是脫了履爬上來,叫使女把履遞給我穿上的!」
「……」采藍和采綠抿著嘴低了頭忍笑,元秀鬱悶了一回,方叫她們扶了一把,躥到花枝間去,尋了一個安穩的枝椏坐了,側首看向身旁人。
韋徽端坐著的枝椏比元秀略高一點,但從她的身量來看,也確實要比元秀高一些,她眉宇之間很能看出幾分韋造的神韻——那種敢於犯顏直諫的孤傲凜冽叫元秀直接確認了她的身份,但她偏偏生了一張滿月般的臉龐,此刻正笑得雙眼彎彎,卻將這種凜冽沖得幾不可察,只覺活潑可親。
元秀打量著她的裝扮,韋徽端上穿越羅對襟窄袖雪青色寶相花紋半臂,裡面襯著青蓮撒綉桃花的單絲羅短襦,修長白膩的脖頸上掛著一副赤紅如血的珊瑚珠串,顆顆都有拇指大小,打磨得光滑圓潤,幾如寶石,意欲生輝,映著韋氏容光煥然。
她下面的羅裙元秀本來還以為是淺碧色,如今湊近了看才發現是縹色——綠而微白,有一種怯生生的美麗,然而韋徽端卻把它穿出了生機盎然之感。她腰帶上嵌著一圈兒明珠,卻不見香囊、佩玉之物,頭上挽了疊雲般的倭墮髻,掐絲青蘿飛鸞簪,點翠折枝牡丹笄,耳上一雙寸余長的赤金葯神環,看裝束與今日應邀入宮來的女郎一般費過心思,但面容卻清清爽爽,別說脂粉,竟是連螺黛都不屑於用——當初,虢國夫人何等姿容?亦有「淡掃蛾眉朝至尊」之舉,夢唐風氣自來奢華,宮中御溝常年流出之水都為胭脂所染變為赤色,所謂素顏,不過是相對嚴妝而言,有了虢國的例子,幾無女子出門敢不描眉,哪怕是貧家女郎,亦會從灶下悄取焦炭,對著水鏡細細塗抹。
元秀驚訝她的自信,韋徽端卻也在打量著她,韋徽端不同於鄭疏,她在長安望族之中並不活躍,因此不認識元秀,自己也不覺得意外,只是瞧著她道:「你看看你裙裾上面。」說著探手將她掛在身後的下襟撩到前面來給她瞧。
但見紫棠色的春衫下擺上,已經染上了幾處淡淡的污垢,而且輕軟的衣料不禁拉扯,污垢之外,已經出現了兩處地方抽了絲。
韋徽端嘆了口氣:「快想辦法吧,宴會還有些時候才開,別叫你阿娘看到了責你!」
「這有什麼打緊?」元秀自然不會緊張,她扶著樹榦四面看了看,失笑道,「其實這裡離蓬萊山已經不遠了,你貪圖風涼為何不爬到上面涼亭里去?那裡風更大。」
「我倒是想去,但崔家女郎在那裡。」韋徽端揚了揚眉,道,「人太多了,我本以為這裡會清凈些。」
元秀假裝沒聽出她話里趕人的意思,奇道:「崔家女郎?是哪個崔家?為何她在那裡人就多?」
「清河崔氏家的六娘。」韋徽端瞥了她一眼,「連我這樣不愛出門的人都知道了她,你出來時你阿娘就沒告訴過你嗎?」
「是崔風物的妹妹?」元秀噫了一聲,避開她的問題,道,「崔風物風儀名滿長安,他的姊妹容貌出色引人親近倒也不奇怪,不知道她蹴鞠的技巧如何?可別像她兄長一樣不中用。」
元秀一個不慎說漏了嘴,韋徽端原本清淡的神情頓時一頓,偏了偏頭,到底對她頷首道:「原來你是貴主?難怪不怕弄髒了衣裙!」
「……崔風物難道只參加過麟德殿前那一場蹴鞠?」元秀頗為意外,她實在沒想到才說了幾句話,就被覷出了身份。
「這個自然。」韋徽端有點好笑的看著她,「崔家大郎風儀是好,可他除了劍術勉強可以一觀外,控弦之術並蹴鞠、詩才,其實都平平……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從來不參加這些,寒食那場蹴鞠也是另有緣故才參與的。」
元秀並不知道趙郡李氏之事,倒和昌陽一樣認為崔風物此舉是為了在昌陽面前表現了,撲哧一笑:「以我來看他那日還不如不要下場的好,倒害我七姐跟著生了一回氣!」
「貴主不知道是哪一位?」韋徽端聞言,打量著她問道。
元秀悠然搖著雙腿,笑道:「你何不猜一猜?你若猜對了,今日便不必擔心衣裙弄髒,本宮那裡有幾套未上過身的新衣,看你也是能穿的,隨時可以給你送過來更換。」
「這個倒不必了。」韋徽端眨了眨眼,忽然俯身掀起一角裙裾,壓低了嗓子道,「其實臣女穿了兩條裙子……裡面這條是鴉青色暗綉曼荼羅花紋的,最不怕臟,一會只要請個宮女帶臣女去個僻靜處把兩條裙子裡外換一下便可!」
「……難怪你要找個風涼的地方,本宮在這裡坐了這麼一會,都覺得有些涼了。」
韋徽端放下手,眼珠轉了一轉,拍手道:「臣女知道了!貴主的封號應該是……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