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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醉西施

  「這火煉金丹當真明艷不可方物!」讚歎聲發自欄內,庭下一方白玉砌築的欄杆圍繞著一株怒放了足足七朵的赤紅色牡丹。

  七朵火煉金丹都屬樓子台閣型,花蕾圓尖,端部常裂,花徑大如海碗,下方花瓣多輪挺拔,猶如玉琢,褶疊累累,萼中逐漸染出深紫色暈,花皆側開,似其梗不堪承受其重,其色灼灼如明霞、燦燦猶燒日,艷壓群芳這個詞彷彿專門是為它而造的。

  「此種花型已有赤龍煥彩、盛丹爐、玉樓點翠、紫重樓這些珠玉在前,卻想不到這火煉金丹一出,生生壓倒了以上諸多名品。」先前忍不住出聲讚歎的正是王子瑕,此刻出言附和的卻是鄭緯,他左看看右看看,見魯王府的下人都被打發到了遠處,眼珠一轉,壓低了嗓子對王子瑕道,「二十二哥替我看著些,我去折一朵來!」

  王子瑕立刻一把抓住了他手臂,低叱道:「胡鬧!火煉金丹本非早開之種,魯王這株難得開得提前,好意邀咱們來同賞,你也不數一數總共才開了幾朵?貿然去折,萬一傷了花枝,魯王為這株牡丹花費的財力心血都不少,別叫他找上了你的麻煩!」

  見鄭緯猶自不甘,他勸說道:「旁邊院子里有藍田玉、醉西施並紫重樓,你若想簪花不如去那裡挑一枝,我瞧你今日這身石青圓領單絲羅袍衫,配一朵紫重樓是不錯的。」

  他話音剛落,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介面道:「胡說,鄭郎君今日的裝束,分明配醉西施才好!」

  兩人聞言都是一驚,回頭看去,卻見一個著牙色底綉了應景的千層台閣型牡丹酷似菱花湛露訶子、外罩湖水綠底領綢袍,臂搭錦繡長帔,下系雪青色羅裙的女郎俏生生的站在了不遠處,身後還跟了一個穿柳黃交領春衫系淺一色長裙的使女。

  那女郎說完,似乎也有些驚訝,王子瑕與鄭緯回過頭去,恰好望見她伸手掩住口,像在懊惱自己的失口。

  「貴主!」王子瑕與鄭緯看清她的容貌,忙止住紛爭,躬身行禮道。

  雲州伸手在袖子里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輕咳道:「方才與阿姐們一起過來,人多嘈雜沒看太清楚,所以此刻趁她們喝茶再來看看。」她說完之後,耳根卻不由自主的一熱,心中大急:我做什麼要與他們解釋?!

  王子瑕卻已經拱手道:「是我等打擾貴主了,我等這便退下!」

  「嗯,無妨的,本宮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你們看吧。」雲州見他與鄭緯果然毫不遲疑的就要離開,暗暗咬了下唇,勉強道,說著,也不等兩人說什麼,便帶著綿兒轉身離去。

  望著她來去匆匆的背影,王子瑕若有所思,鄭緯在旁低聲取笑:「二十二哥,你該不會想尚這位貴主吧?按著次序她可是要排在了東平、元秀之後的。」

  「我並無此意,不過緯郎你這話說的不對。」王子瑕的母親李夫人之妹嫁的就是鄭緯之叔,因此兩人也算是表親,從小相熟,彼此取笑慣了的,他微微笑著,好整以暇的轉頭打量著鄭緯的裝束,「方才只為勸你不要去摘這火煉金丹,隨口提了個紫重樓,沒想到貴主的眼光究竟不錯,我如今看來看去也覺得醉西施才是最合你這身裝扮的!」

  鄭緯一皺眉。

  「說起來,上回在嘉善大長公主府,這位貴主遇險,還是你慷慨出手相救的吧?」王子瑕回過身來,廊上長風浩浩吹鼓他的廣袖,將戲謔的語氣吹入鄭緯耳中,「英雄救美,以身相許——這可是只會看戲聽曲的市井奴都知道的道理啊!緯郎,想不到你有如此艷福!」

  「什麼英雄救美!」鄭緯聽了這番調笑,沒有像往常一樣一笑置之,卻露出少見的陰鬱之色來,緩緩道,「還不是為了弄回赤火還給表姐?哼!若早知道表姐她會進宮,我才不聽崔南熏的話,去那麼費心!」

  王子瑕露出瞭然之色:「韋娘子未帶赤火進宮,將它轉送給了你,你在嘉善大長公主府里的一番冒險的確是有些多餘,不過好歹叫韋娘子消了怒火,否則總不能你表姐都要進宮了,還惱著你吧?」

  「哼!」鄭緯別開頭去,道,「咱們走吧,金枝玉葉們正在前廳里喝茶,雲州公主可以悄悄跑出來,其他人也一樣,左右是看不安穩的,不如尋了魯王告辭回去算了。」

  王子瑕見他已打消了偷花的念頭,自然點頭應允,兩人沿著長廊出了這處庭院,卻見不遠處花木扶疏,一個俏麗的宮女手裡捧著什麼匆忙而過,那宮女走得甚急,腳下穿風,一閃而沒,就消失在了花木之後,甚至沒有發現他們。

  「那宮女看著有些眼熟?」鄭緯倒是認出了對方,扭過頭對王子瑕道,「好像是元秀公主的近侍?」

  「她叫采綠,是今日陪伴元秀公主前來賞花的宮女之一。」王子瑕點了點頭,「另一個叫采藍,此外進入後院的還有薛娘子。」

  鄭緯忍不住評論了一句:「紅衣薛娘子,若郭家還在,她與那火煉金丹倒貼切。」

  「她今日也不是沒看到。」王子瑕道,他想了一想,「說起元秀公主的這位乳母,我倒想起來上次幼挺進宮探望阿姐后回來,提到的一件事來。」

  鄭緯道:「宮裡最近有什麼事?」

  「不是宮裡發生的,卻是樂游原上的事,元秀公主這段時間在抓緊練習騎射,從前昭賢太后在時,因昭賢太后自幼嫻靜,不好弓馬,所以教導貴主時也只擇了琴棋書畫,並未教授過貴主騎射,聽說貴主打算參加秋狩,因此正在刻苦,這段時間便在樂游原上打些野兔、大雁之類的練手。」王子瑕淡笑著道,「你也知道,魏州的那一位,對貴主一見鍾情,貴主往樂游原上走了兩回,他自然坐不住了,樂游原統共就那麼點地方,想遇見並不難。」

  鄭緯道:「可是長安盛傳貴主與賀夷簡在樂游原私會之事?」

  「私會?」王子瑕笑了笑,「貴主如今箭術不精,臂力也弱,薛娘子又要求嚴格,不許人在旁放獵物給她練手,只許自己狩獵野物,結果許多獵物都帶著箭跑了,或者被箭石所驚溜開,薛娘子也不幫貴主,賀夷簡在旁看不過眼,就出言提醒了幾句貴主執弓和控弦的訣竅,惹得薛娘子大怒——」

  鄭緯是長安城裡生長大的,他的叔伯正與薛氏是同輩,娶了王子瑕姨母的那位叔父還曾與薛氏賽過馬,對薛氏當年的事迹自不陌生,聽著漸漸來了興趣,問道:「當初,薛娘子還是女郎時,一怒可是就有人要挨抽的,莫非她居然敢當著夏侯浮白的面抽了賀夷簡?」

  「若是夏侯浮白不在,賀夷簡只怕當真要挨鞭子了。」王子瑕有些好笑道,「貴主的箭術,可是薛娘子親自指點的,卻被賀夷簡指手劃腳,如何能忍?她當場摘下鞍上弓箭,連珠十箭射向了賀夷簡!」

  「那夏侯浮白呢?」鄭緯吃驚道。

  「自然是把箭全部削斷了。」王子瑕道,「不過要說賀夷簡著實有幾分風度,薛娘子那連珠箭術當初連我叔父都談之色變,雖然明知道她不會當真殺人,可劈面十箭飛來,往往是貼著要害飛過……那賀夷簡據說談笑自若,一直到夏侯浮白削斷了最後一支羽箭,才贊了一句好箭術。」

  鄭緯冷笑:「有河北第一高手在側護衛,加上明知道薛娘子不可能殺了他,表現鎮定又有何難?」

  「話不是這麼說的。」王子瑕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關鍵是薛娘子當時發作極快,連元秀公主都被嚇得把弓掉到了地上!事後貴主嗔薛娘子動手前也不與她說一聲……嗯,此事說到底是賀夷簡追逐貴主而去,卻因越俎代庖惹怒了薛娘子,導致兩邊都不歡而散,宮中雖然不敢公開議論但也是知道緣由的,怎麼宮外卻變成了……貴主與賀夷簡私會?」

  鄭緯斂起冷笑,低頭尋思,半晌才一擊掌,咬牙切齒的道:「崔南熏這小人!口口聲聲說幫我想法子,原來卻是在坑我!」

  他抬起頭來不解的問王子瑕,「可是二十二哥,他又如何肯定嘉善大長公主府之事就能叫雲州公主注意上我?論風儀氣度,當日可是有崔風物、你,並那柳折別以及崔南熏自己在場的,就算我救了她,她乃堂堂貴主,難道還會因此感激我不成?」

  「所謂人言可畏也只是當事之人心存了懼怕才會如此,你若是坦然無懼,那麼整個長安都來議論你也不能將你如何。」王子瑕悠悠道,「我看元秀公主就不以為然。」

  鄭緯撇嘴:「她是帝女,這些風言風語誰敢主動傳給她聽?」

  「因此你若當真不想尚主,還是早作打算為妙。」王子瑕搖了搖頭,委婉道,「其實你本來尚主的機會不大,若不是平津公主……」

  「多謝二十二哥提醒,我這便去向魯王告辭,回去與父親商議。」鄭緯心不在焉的答道。

  望著他匆忙遠去的身影,王子瑕微微皺眉,低聲自語道:「緯郎的心性究竟還是偏激了點啊,聖人怎麼會把他放進駙馬人選里呢?當真只是為了平津公主的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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