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張獻
雅間的門被推開,正與張獻低聲說笑的裴灼轉過頭,卻見柳折別帶著一個陌生的少年女冠站在門邊,見門后只有他們兩人踞席對飲,案上的杯筷也只兩副,而那起初在此獨飲的杜家十二郎卻不知去向,有些驚訝的問道:「杜拂日呢?怎的不在?」
「杜七把他拉出去了,去了哪裡卻不知道。」裴灼隨口道,好奇的打量著他身旁的女冠,「這位是……?」
「這是守真道長。」柳折別點了點頭,「我再去尋一尋。」
裴灼還想說什麼,門卻已經被關上,他收回要對柳折別說的話,眯眼笑道:「瞧不出這柳郎君不聲不響,也是個風流種子,不知道杜七以後能否在長安風流場上繼續獨秀一枝?」
張獻受其父張明珠影響,性情有些一板一眼,不喜枉自揣測,聞言皺眉道:「柳郎君不是在問杜十二郎么?」
「杜十二年紀不大,卻猶如隱士,那女冠尋他做什麼?恐怕柳折別不知道哄了她什麼,尋杜家要些方便吧?」裴灼嘿嘿笑道,「今日杜家就只三個人在,杜三郎這會被纏住了脫不開身,他尋不到七郎,以為十二郎在這裡,哪知道卻被七郎一起拉走了。」
張獻道:「便是如此,也未必是兩人有什麼瓜葛,女冠乃出家之人,餘光兄還是莫要隨意議論,免得毀其清譽。」
「庄予兄,那女冠年歲不大,卻生得粉面朱唇,氣色皎好,豈是粗茶淡飯的道觀能夠養出的?」裴灼不以為然,拊掌笑道,「多半是萼綠前來吧?又談何清譽?」
他說的萼綠是萼綠華,乃晉朝穆帝時得道女冠之名,南朝時候的秣陵陶氏所著之《真誥》載其為九嶷山中女仙,年二十,著青衣,顏色絕整,夜降羊權家中,此後每月六至,贈羊權詩一篇,浣布手巾並金玉跳脫,本朝有人詠其句曰: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這段記載中因女仙不請自來,極引人想盡旖旎,裴灼以此比元秀,略一思索又搖頭笑道:「萼綠華贈羊權珠玉,這位女冠嘛……」
他撫著下頷,不懷好意的嘿嘿一笑。
另一邊,柳折別召來杜家使女詢問杜拂日去處,芳娘欠身道:「奴也不知。」
「那三郎在哪裡?」柳折別問道。
「三郎在那邊與曹弦子斗酒。」
柳折別有點意外:「今日還請了右教坊的人?」
「三郎將這觀瀾樓包了一天一夜,打算徹夜歡娛,這幾間雅間中都置了卧榻便是供宿醉不省時小憩的。」芳娘掩口輕笑道,「除了右教坊歌部的曹弦子,另請了左教坊瑟部並舞部諸人,金腰娘子也在裡面呢!」
「金腰娘子是誰?」元秀見柳折別聞言露出瞭然之色,忍不住問道。
芳娘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的淺笑道:「道長是清修之人難怪沒有聽說此事——左教坊的舞部部頭連著六年都是羅寶奴,餘人不及甚遠,但不久前卻出了一位名喚夭娘的舞姬,其母是一名擅舞胡旋的大食艷姬,原是倡家女子,后被其父贖身為妾,生下這夭娘,生來身姿曼妙,聽說啊渾身柔若無骨,作胡旋、柘枝遠勝其母不說,尤擅綠腰,上回鄭家聚宴請她在堂前一舞,有人即席賦詩讚她一曲綠腰舞值萬金,所以得了一個金腰娘子的美名。」
正說著,樓梯上面卻走來一人,還沒到近前,便傳來一陣酒氣,三人望去,頓時一喜:「七郎,你可來了?」
芳娘上前取了帕子遞過去,先嗔了一句:「七郎這是怎麼了?面色這般紅,難道是拉著十二郎偷偷去喝酒了?」
「方才鄭家郎君送了幾壇土窟春來,我便與十二郎過去答謝,在那裡遇見了幾位舊識,被多罰了幾盞。」杜七郎似有微熏,一步一步扶著欄杆走上來,彷彿怕不小心摔著了,他的小廝跟在了身後,心驚膽戰的探著雙手預備隨時攙扶,但他究竟平安無事的上得樓來,伸手按了按額角,似清醒了一點,接過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著自己臉上的酒汗,元秀離他數步卻依舊能夠嗅到他衣襟之上散發出不止一種幽香,嘴角撇了撇,便見杜七擦拭完,驚訝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柳折別,「兩位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七郎,柳家郎君在尋十二郎呢,你回來了,十二郎去哪裡了?」芳娘忙代為解釋。
杜七微微一哂,目光掠過了元秀,道:「十二郎替我擋了近一半的酒,趁著此刻人群都去了曲江坊那邊觀看賽舟魁首披彩,去曲江邊散散酒氣。」
「賽舟已經決出勝負?不知今年是哪家折桂?」芳娘好奇的問道。
杜七不以為然道:「是博陵崔……代王世子特意奉了崔太妃在汀蘭閣上遠眺,自然有所把握,韋家的人雖然是連黃河之上的波濤都見過的,到底不及南人舟楫精熟,當然,這也是因為曲江之水更似江南風情,而不是如黃河那般湍急的緣故吧。」
說了幾句,他便問柳折別:「柳郎君尋我十二弟可是有事?」
柳折別搖頭道:「是守真道長聽說令弟箭術了得,所以想見識一下。」
杜七頗為意外的看了眼元秀:「十二郎的箭術確實不錯,不過他一向淡於接物,因此只有家中親眷才知此事,不知守真道長從何聽來?」
「貧道是聽觀主提過的。」元秀一本正經道,「聞說令弟箭無虛發,猶如天生?」
「道長過譽了。」杜七聞言,皺了下眉,隨即輕笑,「只是十二郎他性情沉靜,如無必要,極少願意展露此技……」說到此處,他淡然住口,語氣之中的婉拒已經昭然若揭。
元秀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多謝七郎提醒,若十二郎不願,貧道自也不是糾纏之人。」她心裡想的卻是,我這般苦練如今還是次次都被大娘訓得無一是處,這世上竟然會有一摸到弓弦便箭不虛發的天才?不知道也就罷了,今日偏生還遇見,若不親眼瞧上一瞧,問個清楚,怎麼可能!
杜七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笑道:「我須在此協助家兄招呼眾客,便遣芳娘陪道長前去尋找如何?」
柳折別正要開口,杜七卻上前攜住了他袖子,含笑道:「柳郎君,方才我三哥正在尋你,你可過去了?」
「既然如此,那便有勞了。」元秀不在意的說道,柳折別袖中雙手一握,住了口。
等芳娘陪著元秀下了樓,杜七放開柳折別的袖子,皺眉道:「這女冠究竟是什麼人?」
「她是元秀公主。」柳折別知道杜七看似放.盪,卻心思縝密,何況有裴二十四娘在,瞞也瞞不過去,索性把話說清楚。
杜七一驚,飛快的看了看左右,低聲道:「貴主跑過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柳折別如實道,「方才並席時裴二十四娘先發現了貴主,跑過來提醒我與表哥莫要泄露了貴主身份……貴主彷彿對十二郎的箭技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