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奏章底稿
「十二郎!」一見杜拂日進入正廳,客座的裴灼與張獻同時站了起來,後者神色頗有不豫,「我姑父遇刺之事,你可聽說?」
杜拂日面上微露訝色:「什麼?」
「庄予兄,你先等一下!」裴灼性情雖然衝動,但也不是沒有細心的時候,他發現杜拂日此刻臉色明顯不佳,甚至連他的問話都顯得有些中氣不足,不由狐疑道,「十二郎,你可是病了?」
被裴灼提醒,張獻仔細一打量,也吃了一驚:「可有請醫生看過?」
「我無妨。」杜拂日搖了搖頭,看向張獻,「孟尹遇刺了?」
「刺客未曾得手。」裴灼見他行動如常,只是臉色蒼白,略放了點心,但也怕多打擾他,乾脆直接把話挑明,「甚至還中了孟尹下在奏章上的毒,孟尹背後中劍,如今得耿太醫親自在旁照拂,已無性命之憂,今日我與庄予兄同來,卻是想詢問一下當初十二郎傳信庇護的那個迷神閣中外管事,與十二郎究竟有什麼關係?」
杜拂日嗯了一聲,反問道:「那人叫做孟破野,莫非他與孟尹被刺之事有關?」
裴灼與張獻對望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十二郎你素來才思敏捷,我們既然登門造訪,也不瞞你——就在前夜,有一名刺客潛入京兆后府,當時我姑父正獨自在書房內整理案卷,原本昨日上朝時,姑父已經打算將任秋案的結論稟告上去,結果刺客恰在此刻出現,自始自終,姑父不曾見到對方面目,只聽聲音應是一個年輕男子,對方的目的正是為了姑父欲上給聖人的密折,但最後取走了姑父準備在旁的奏章,卻未傷姑父性命。」
「為何會涉及到孟破野?」
「這是因為昨日我與庄予兄同去京兆府探望孟尹,張司業叮囑庄予兄留在府中幫手,我便一同留了下來,結果……」說到這裡,裴灼面現尷尬之色,看了眼張獻,張獻也有點不自然:「我們無意中聽到了姑父與前去探望的韋相交談,提到了孟破野其人!」
「孟破野似乎與坊間相傳的探丸郎有極深的關係,當年金城縣令余達身死事,疑與其有關!」張獻皺起眉,看住了杜拂日,「十二郎,我等對你自是相信的,當初禁止京兆府中人對孟破野私下用刑,為免給玢國公添麻煩,我並未提及你,甚至沒有直接去尋姑父,所以此刻他們並不知道你曾關照過孟破野……只是如今我姑父因任秋案遇刺,固然無性命之憂,但……」
杜拂日微微頷首,他那日當著元秀公主之面寫信讓張獻出面斡旋孟破野被動刑一事,何嘗不知元秀找他,除了是不想被自己兄姐記恨外,也是打著把杜青棠拖下水的主意,只是張獻的做法卻在他意料之中,因此元秀盼望借任秋一案早早將杜青棠牽累進去,卻因張獻的隱瞞讓她這一步變作了廢棋。
「孟破野確實與探丸郎有關,不過我當初傳書庄予兄你對他加以照拂,倒不是為了這個緣故。」杜拂日平靜道,「不過我並不認為孟尹遇見的刺客,是探丸郎中人!」
張獻急道:「為何?」
「原因很簡單,孟尹所居之處,乃是京兆后府,京兆府領京畿廿三縣,長安秩序平常時候皆靠他們維持,加上孟尹在此位上待了七年,素有清名能吏之稱,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能夠在不驚動眾人潛入書房,挾持孟尹,這樣的身手,即使探丸郎中,也僅有一人!」杜拂日道,「而那人在那夜,行蹤恰好為我所知,絕非刺客!」
「十二郎如何知道刺客武功高明?」張獻皺起眉,「我們似乎沒有提過刺客潛入書房時不曾驚動他人!」
杜拂日微哂:「孟尹自始自終不曾看到刺客,只聽到了刺客聲音,可見刺客一直站在孟尹身後,而且四周無人,而我記得孟尹的書房恰在京兆府正中偏南處,若非四周之人一無所覺有人潛入,又怎會連刺客身形都不清楚?」
張獻仔細一想,才住了聲,裴灼乾咳道:「那十二郎可知道此人是什麼來路?」
「也不太像是齊王一系。」
這回張獻瞪大了眼睛,裴灼也驚訝道:「為何不是?」
「齊王一系若有這等高手,頭一個用的應該是找到任秋,使身形長相相近者掉包。」杜拂日解釋道,「畢竟當初楊太妃使人私下對孟破野用刑,逼迫孟破野代迷神閣認罪,也是為了讓任秋可以因此脫罪。齊王一系的目的是要保任秋,迷神閣他們或者不放在眼裡,然孟尹在坊間素有民望,又是南陽張氏之婿,為了一個私生之子,謀害朝廷命官,今上是絕對不會容忍的!」
「但是姑父原本昨日上朝便將當庭向今上稟告此案始末,實際上,上個月嘉城公主生辰,宮中家宴,今上趁齊王覷中了一名獻舞的教坊女子——就是觀瀾樓上還請過的那位金腰娘子,開口將那女郎賞了齊王。」張獻皺眉道,「此事一出,差不多表明了今上的態度,若齊王父子情深,不顧一切的鋌而走險……」
齊王進長安時任秋一案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雖然皇室始終沒有承認任秋的血脈,但私下裡不說皇室,貴胄之間如何不知真相?在這種情況下,豐淳非但沒有責怪齊王私德不修,以至於使皇室名譽受損,反而賞賜他佳人,這顯然是在表示——他已經決定捨棄任秋,保住皇室的名譽,那名擅舞的女郎,是提前的補償。
杜拂日搖頭:「齊王性情優柔,如此大事,以他的膽量,未必敢行,更何況這次回長安,有齊王妃同行,就算任氏能夠說動他,有長孫王妃在,也必定不能成!」
「齊王妃長孫氏啊……」長孫明鏡是長安人氏,裴灼和張獻雖然比她小了近十歲,但對這位王妃的性情還是頗為了解的,長孫明鏡性格潑辣果斷,有男子之風,她自己生有如今的齊王世子李釗,便不容任秋認祖歸宗,任秋雖然即使改回了李姓也因出身不正,無法威脅李釗的地位,但若是因此被處死,她絕對是樂見其成。
只是長孫明鏡再怎麼果敢厲害,究竟是女郎,如今在位的也不是武周,因此她與李釗的身家富貴都在齊王身上,又豈會坐視齊王為了外室之子,惹怒豐淳,牽累到自己母子身上?
張獻皺眉道:「那麼十二郎以為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
「此人與其說是刺客倒不如說是竊賊。」杜拂日似想到了什麼,「庄予兄先不要生氣,且聽我說——從此人潛入京兆后府書房不驚動一人可知,此人武功極高,孟尹卻在他手下保得性命,這裡面固然有孟尹急智的緣故,但與此人原本就無殺心也有關係,這也是我判斷他不是探丸郎中人的依據之一,須知探丸郎乃是收錢辦事,若在背後出手,那是決計不會發出聲音的。從他起初逼問孟尹密折,后又帶走下了毒的奏章可知,他的目的,是為了任秋之案,但首先以齊王的能耐未必能夠搜羅到這樣的高手,其次,他的目的也不該是為了任秋、迷神閣、齊王……此案中所涉及到的任何一方,否則不會專門挑了孟尹次日就要上朝公告此事時出手!」
裴灼頓時一驚:「你是說……今上他……」
杜拂日搖頭,張獻瞪了裴灼一眼:「餘光兄,你被十二郎繞糊塗了么?我姑父的密折本就是呈給今上的,那刺客不諳規矩,難道你也不知道了?」公佈於眾的奏章次日當朝遞上,但密折卻必定早早就到了豐淳手裡,方便後者在朝堂上的表態——這一點在野之人或許不明,如他們這樣的官宦子弟卻是不陌生的。
換句話說,向孟光儀索取密折的人最不可能的就是今上,因為他早就拿到了。
「那名所謂刺客的目的,應該是想知道任秋一案的真相。」杜拂日緩緩道,「但他對此案涉及的各方都不關心,否則不會一直到此案將被公布前才動手,這個時候固然可以得到最詳盡的消息,但對於被此案牽累的各方來說,想要斡旋卻已經回天無力!」
張獻思忖片刻:「十二郎的意思,是說任秋之案的真相,與刺客有關?」
「既然有關,卻又不關心被捲入的各方,這是什麼關係?」裴灼一頭霧水。
杜拂日平靜道:「任秋一案我並不清楚,卻不知道了。」
張獻聞言,猶豫片刻,道:「密折中說了什麼我當然不知道,不過那份奏章的底稿……我昨日卻見到了!」
「咦,你是在何處見到的?」一旁裴灼驚奇的問。
「你代姑母在門前送客時,我恰好因事去書房取物,在案下發現了它。」張獻說著,從袖中輕輕抽出一張宣紙,「雖然是底稿,但我也不敢擅自取出,所以昨晚尋機悄悄憑記憶默了一份,與原文差距並不很大,十二郎不妨看一看,以我姑父的為人,素不喜說謊,雖然此案另有密折上呈,但想來事實出入不大,無非是將行文略做修改,為皇室保全名聲罷了。」
杜拂日雙手接過,笑著道:「庄予兄有過目不忘之能,所謂差距並不很大,應改成一字不差才對。」
「那刺客武功如此高明,雖然此刻今上另派了禁軍保護,但不儘早將其尋出,我究竟不放心。」張獻被他誇讚,卻面無喜色,而是一臉陰鬱道,「若不是怕連累玢國公,我真想請十二郎前去京兆府相助。」
他說話時,杜拂日已經一目十行,將這份奏章底稿看畢,目中光芒閃爍,但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他閉目片刻,睜眼時張獻忙問:「十二郎?」
「庄予兄。」杜拂日思忖片刻,道,「你方才說擔心刺客,想讓我去京兆府?」
張獻一愣,隨即點頭道:「只怕連累了你們杜氏。」
杜拂日將底稿塞入袖中,淡然一笑:「若我改裝前去呢?長安城中,認識杜家十二郎的人可不算多吧?」
兩人怔住,隨即異口同聲問:「你可是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