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鸚鵡記
到了傍晚的時候崔風物照例去前面練劍,修聯和修絹陪著昌陽公主拿著果子逗弄廊上的藍羽鸚鵡,這鸚鵡是尚未調教好的,原本尚宮局那邊是打算送已經養得會說話的過來,只是昌陽公主卻偏要這隻才抓到的,鸚鵡雖然自來多有養在閨閣里的,才被抓來總是野性難馴一些,不時撲騰著上下翻飛,將拴住了它的金鏈扯得嘩啦作響。
修聯覷著那鸚鵡不死心的低頭去啄著鏈子,笑道:「都這麼多天了,竟還是不聽話,可不是那邊弄錯了,給了咱們一隻養不熟得罷?」
「不要說是鸚鵡,就是西北那邊草原上面能夠與狼爭食的鷂鷹,只要有耐心,又何怕不能夠養得聽話乖巧?」崔風物不在旁,昌陽公主此刻整個人的氣息竟有些凌厲,修絹抿嘴笑道:「阿家說的極是,卻是咱們心胸不夠,這就沒了耐心了。」
昌陽聽了,舒眉一笑,一語雙關道:「這是一輩子的事情,本宮又何必吝嗇如今這些工夫?」她因為是公主,自己獨自開府,近身自然都是從前在含冰殿里的人手,修聯和修絹皆是跟著她多年的心腹,這會在公主府里說話比起含冰殿來還要隨意些,修聯拿餅子遞到了鸚鵡跟前,反被它啄落,趕緊縮回了手,問昌陽道:「只是阿家連太妃的許多揣測都告訴了駙馬,尤其是涉及到了元秀公主,這樣當真不要緊么?若是駙馬是存了心與阿家好生過日子倒也罷了,若是駙馬還是惦記著那一個……」
「我今兒借著元秀過來把話已經半挑明了,他可不是鄭斂,鄭斂那時候,先帝覷中了他為自己長婿,問過了他沒有成親,直接一道聖旨把平津下降給了他!所以後來平津鬧出了韋坦之事,鬧著和他和離,先帝雖然又氣又恨,但和離之後反而還尋了個借口賜他一個爵位以安撫,放在了前朝你們可見過這樣的事情?」昌陽公主忽然反問道。
修絹拿袖子掩著口笑道:「先帝仁慈英明。」
「這四個字在皇祖在世時怕也有人這樣說皇祖,但放在先帝身上那是當真沒有半點兒假的。」昌陽輕輕嘆了口氣,唏噓道,「所以想到這兒我又不覺得平津可恨了,說到底,先帝日理萬機,政事、東宮、諸王、後宮……這些過去才輪到咱們這些做女兒的,再加上前朝素來都是這麼做的,從來只有皇室挑人,哪有人家挑帝女的道理?因此平津下降時先帝也照著前朝的做法——宜安本就賢惠,她運氣卻比平津要好,尉遲朴和雖然不是世家子,卻也是個厚道之人,兩人過得倒也和美。若不是平津與鄭斂的事情,她的性情又和元秀一樣,驕傲無比——當初她下降前是見過鄭斂並有幾分喜歡,先帝才賜的婚,可一旦察覺鄭斂不過因著自己的身份才尚主,那也是立刻與之決絕的!沒有她在前面吃了這一回苦頭,到了我這裡,先帝也不會有當初那麼一問。」
修聯和修絹對望了一眼,兩人都知道昌陽公主對崔風物何等喜歡,有些話便不敢多言,只是這樣對望昌陽公主卻已明白了她們的心思,淡淡笑著道:「你們可是覺得,崔風物當初既然與李十娘交好,在先帝面前卻不敢拒婚,這樣的性情未免配不上本宮?」
「阿家饒恕,只是奴等以為駙馬風儀冠絕長安,這為人卻……」修聯和修絹都是昌陽身邊老人,許多話旁人連提也不敢提,她們雖然也沒有直接說出來,但被昌陽看破了心思倒也不害怕,索性直接把話說了出來。
卻見昌陽笑了一笑,淡然道:「風儀絕佳的人,就一定會有相應的品行么?據說商時紂王何嘗不是俊秀挺拔、風采懾人?時國人能及者寥寥無幾,然他所做之事卻恰與其外表相去甚遠呢!你們也是自小入宮伺候我了,如何連這也不曉得?」
修聯抿著嘴笑道:「阿家聰慧,奴等卻是愚笨之人。」
「有道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昌陽公主趁著鸚鵡不注意,伸指在它腦袋上狠狠一點,鸚鵡頓時不滿的大叫起來,竭力振作翅膀,欲扑打昌陽,只奈何被足上金鏈所限,在距離昌陽一步處不得不止住,它越發的憤怒,掙扎之間好幾根藍羽都掉了下去。
昌陽拿團扇將這些尾羽撲開,笑吟吟的說道:「何況當初他既然允了,可見那李十娘在他心裡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今兒我再借著平津與元秀這樣一點,你們以為,他還會有勇氣,再與那李十娘有什麼不成?」
「阿家請恕奴直言之罪。」修聯正色道,「李十娘好歹也是趙郡李氏之女,其父李瑰當初在長安也是極有名望的,不論她和駙馬有什麼,如今駙馬已經尚了阿家,那李十娘但凡有幾分廉恥總不至於再行糾纏,只是奴聽說駙馬之妹崔家女郎與這位十娘子關係極好,從來最盼著……最盼著她做自己嫂子的,大婚次日崔家人來覲見阿家時,那女郎雖然恭敬,但離了阿家面前,奴聽人稟告說她面有不豫之色,她……」
昌陽已經擺了擺手讓她打住,微哂道:「一個嬌生慣養的女郎罷了,若是連她也能夠威脅到我,真當咱們這些帝女是白在宮裡長大的么?」她眼波流轉,輕聲笑道,「我不是平津和元秀,這兩位一個得先帝鍾愛,一個是今上胞妹,一般的金枝玉葉,她們兩個卻總要比我與東平、雲州這幾位尊貴些,許多時候我們要在先帝面前百般討好才能夠得到的東西,她們不過多看一眼,就會有人殷勤捧到面前,因此也養就了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情!」
「可我卻不一樣。」昌陽公主淡淡的笑著,面上看不出喜怒,「太妃和齊王在先帝面前都算不上特別得臉,我這個七女也差不多,先帝政事繁忙又子嗣眾多,後宮也不乏人,我這個本非特別得他重視的女兒,若是學著那兩位長女、嫡女的做派,恐怕就算不被先帝所厭,在今上那兒定然是討不了好的!你們看雲州將來就知道……從小到大,那兩位想要什麼,未想到前已經有人先奉上,她們自然有資格挑三揀四,可我,公主份例之外除了母妃與三哥又有誰會想到我?駙馬他如今心不在我身上,這不要緊,從前先帝與今上對本宮難道不也是時常疏忽么?可本宮的下降之儀,豈不是壓過了宜安,足以與平津當初相比?」
修絹聽她提起了宮中生涯之中不足為外人知的一幕,抿了抿嘴:「奴看從阿家下降以來,駙馬待阿家倒也不能說不好,只是總覺得彷彿隔著一層,全然不似當初宜安公主回長安時,其駙馬尉遲朴和與之的親密隨意。旁的不說,就拿今兒來講,今日元秀公主前來那是事出有因,可駙馬居然還邀了柳家郎君,如今可還是阿家與駙馬的新婚時候,就是與那李十娘據說關係極好的崔家女郎都未曾登過門,駙馬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原本是要提醒昌陽還是要仔細崔風物,然而這麼一說昌陽卻驀然一震,捏著團扇沉吟不語,半晌才用力一拍手:「我知道了!」
修聯和修絹異口同聲問道:「阿家知道了什麼?」
「那柳折別的來意!」昌陽公主勾起唇,嘴角掛著一絲促狹的笑意,「駙馬不是傻子,他雖然如今待我未必是全心全意,但當初既然為了我的身份選擇了尚主,這會自然也不會明著冷落於我!好端端的,他找柳折別來做什麼?原來是為了元秀!」
「啊?!」修聯和修絹皆是大吃一驚!
「那王子瑕出身、才幹以及在長安的聲望放在那裡,今上瞧中了他也就罷了,可是柳家郎君……」修聯有些不可思議道,「河東柳家雖然也是關隴望族,但柳家因當初在朝中時有族人得罪了王太清,被王太清幾乎是趕盡殺絕,後來紛紛辭官回到河東故園才勉強保住了幾房,雖然後來王太清伏誅,但幾位老人也已年邁,後輩裡面人才凋零,這兩代漸漸式微,上一代與清河崔氏聯姻還是因為柳折別祖父一輩定下的婚約,而崔氏這樣的人家自不會悔婚,柳家郎君才能與駙馬成為姑表兄弟……如今今上雖然起用了柳家郎君的父親,但也不過是五六品的官職,放眼長安這許多郎君,若是旁的公主倒也罷了,元秀公主——先前可是連魏博節度使之子都為之傾倒的,今上怎麼可能答應將她下降於柳郎君?!」
修絹也道:「阿家雖然待駙馬好,但此事萬萬不能開口!今上才向元秀公主提了王子瑕,如今這柳家郎君比王子瑕也差太遠了,萬一元秀公主負氣答應,回頭懊惱了,今上必然責怪阿家!」
昌陽公主見她們心急火燎的勸說著,不由失笑:「我豈是糊塗之人?駙馬雖然是重要,難不成要為他坑了自己妹妹不成?況且我這樣做了,恐怕他面上感激,心裡反倒認為我是心腸狠毒之人,連自己妹妹都能下得手去吧?」
修聯和修絹這才鬆了口氣,隨即皺眉道:「說起來駙馬也是明理的,想必不會不知道,既然阿家下降了駙馬,今上是絕不可能把元秀公主給柳家郎君的,卻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元秀排行雖然在昌陽之下,但出身卻比昌陽高,最重要的是豐淳是她的胞兄,就是東平公主,因昌陽得降了名滿長安的崔風物,挑選駙馬時都有一較長短之意,更何況是元秀?
柳折別出身河東柳氏,又比崔風物年少,此人本身且不去說,單這兩樣,都比崔風物要低,即使他有著不遜色崔風物的容貌與身手,但豐淳又豈能容忍自己胞妹的駙馬竟還不如異母妹妹的駙馬?!
修聯和修絹出身宮廷,對這一點卻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昌陽公主下頷抵著團扇,思索片刻,卻笑著道:「這一點你們都能明白,駙馬與柳家郎君想也清楚,恐怕也只是想藉機親近一些罷了,只是究竟是我與駙馬新婚中,落了痕迹。」
她想了想,道,「你們想個法子,讓他今兒過來合理些罷,他是不可能尚主的,如今宮裡心情想必都不會很好,還是不要再多事了,怎麼說也是駙馬的表弟,護他一次,也是應該的。」
修聯屈了屈膝,點頭道:「是!」
修絹卻回頭張望了下銅漏:「駙馬快回來了,奴去叫人準備沐浴的水罷。」
「再去庖下叫人多做些駙馬愛吃的菜肴。」昌陽微笑著叮囑,「今兒的話想必叫他心裡不大痛快,一會你們伺候時殷勤一些!」
修聯和修絹都是心領神會的笑道:「謝阿家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