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夜,夙顏睡得極其不好,夢裏夢外間,都是從前的光景。


  她本是飄渺仙境內由天地靈氣凝聚而成的一隻神仙,生而為神,命格尊貴,一人獨自在飄渺仙境內生活了數年,機緣巧合之下來到人間,一次相遇,兩個選擇,三番危難,便重傷被流寂帶來了紫燁神宮。


  要說她掛念的,不過是在人間認識的一個朋友而已。


  因著這個夢,夙顏下半夜睡得更不安穩,輾轉反側到天亮時分才再次沉沉睡去。


  這一次,夙顏是被流寂叫醒的。


  她向來嗜睡,昨夜又睡得那樣不好,此刻真是困到了一種尋常人難以體會的境界。可流寂又不依不饒地叫了一聲,夙顏索性拉過被子蒙住頭。


  流寂有些無奈:“今日本想帶你出去逛逛,你這樣賴床是不想出去麽?”


  “逛逛?”她從未在神界逛過,一說倒是有些興奮,連帶著睡意也少了三分。據說神界有萬年的參天古木,有熱鬧非凡的流水盛宴,還有許多閑來無事便開開賭局嗑嗑瓜子聊聊八卦的小神仙。夙顏對此向往得緊,雖在被窩裏,聲音卻悶悶地透過被子傳出來,“有好事?”


  “你要再磨蹭一會兒,我就不敢保證了。”


  流寂坐到圓桌旁的凳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


  “我要換衣服。”夙顏下逐客令。


  流寂笑笑,並不在意,飲盡茶水便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房門。


  夙顏又在床上滾了幾圈,才依依不舍地起來了,像昨天那樣收拾好自己後飛奔到院子裏。流寂一身雪白長袍,靜靜地站在晨光中,身後是一片燦爛金黃的迎春花,真真是無限美好。


  她記得昨日他便穿的一身白衣,今日明顯換了一件,卻仍舊是白色。由此看來,他該是極其鍾愛這顏色的。


  夙顏幾步走上前,叫他:“流寂,你可知道最近有哪個神仙下凡曆劫去了?”


  “這個問題,你該問司命星君。”


  “噢……”夙顏眼睛一翻,露出一個白眼,“我本以為紫燁神君力蓋八荒,應是無所不知才對……”


  “……”流寂麵不改色,“木森!”


  一名男子應聲而出。


  “去查查最近可有哪家仙君下凡曆劫去了。”


  木森的臉有些泛苦:“回神君,最近下凡曆劫的,想必是司命星君之妹,司嘉無疑了。”


  流寂皺了皺眉:“此等小事,你如何得知?”


  木森的臉更苦了:“那……那司嘉在神殿後院烤雞翅,差點將司命星君的司命簿當柴火燒了,被司命星君扔去下界曆劫眾所周知啊!”


  流寂不說話了。


  夙顏嗬嗬地笑著,滿眼戲謔地看著流寂。流寂麵無表情,很是自然地轉過臉去。


  她不再看她,清清嗓子問木森:“木森啊,你可知那司嘉曆劫時姓甚名誰?”


  木森搖頭:“此事不知,倒是聽說她生在皇族。”


  夙顏心中了然,她朋友名喚百裏喬若,乃是當朝嫡出的長公主,想來定是司嘉托世了。


  她滿意了,笑笑便要走,剛走兩步卻又停下來,複對著木森又笑笑,直笑得木森汗毛都來了個倒立:“你叫木森,那你姓什麽?”


  “……”木森抹了把額上不存在的虛汗,“林。”


  夙顏盯他半晌,揮手道:“大木頭,再見啦!”


  徒留木森在風中淩亂。


  #

  夙顏出了子衿殿,便隱隱帶了些歉意對流寂說:“本想著今日去逛逛的,但現在我知曉了我朋友的身份,頭等大事自然是去尋她。這樣一來……你今天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那廂流寂聞言,卻是極其不以為然地笑了一笑,負了雙手道:“我聽聞妖族聖山出了個麒麟幼崽,司嘉一個月前就已去妖族湊熱鬧去了。你若要去尋她,白跑一趟的,隻怕是你。”


  “一個月前?”夙顏驚訝,額外還有點驚嚇,“那……那我受傷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三四個月。”


  夙顏閉眼,堪堪保住兩顆快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既然……嘿嘿,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是去逛逛罷。”


  流寂走在她身側,道:“甚好。”


  說到玩,夙顏甚是激動:“那我們去哪兒?天宮?天河?還是天牢?我聽聞神界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事!”


  流寂堪堪躲過她飛揚起的發絲,說:“真不巧,今日什麽好玩的事都沒有,你還是收了心,逛逛這紫燁神宮吧。”


  夙顏嘴角一抽,幹笑兩聲:“嗬嗬……逛逛這神宮,那也是……嗬嗬……也是極好的。”


  紫燁神宮不愧為神界可媲美天宮的唯一建築。大氣磅礴的宮殿,錯落有致的樓閣,亭台回廊,假山溪流無一不精。


  紫燁神宮很大,夙顏隨意饒了幾條路就弄不清身在何處了。她本是遠遠的跑在前麵,現在卻是不能再亂跑了。她停下來朝四周望了望,剛想說什麽,流寂就幾步跨了過來:“走吧。”


  夙顏直吐舌頭,幸好沒有太丟臉。


  流寂帶著她一路直走,路上半個仙娥童子都未見到,這與偌大的宮殿的氣勢很不相匹配,夙顏覺著,該是事先吩咐過的緣故。


  乖乖,這流寂帶她出來是有預謀的?!


  兩人一路走著,樓宇越來越少,四周之景漸漸清幽,臨近午時時,竟走進了紫燁神宮的後山,山裏一片櫻花林中,有一條溪流。


  溪水很是清澈,因處在紫燁神宮後山的緣故,其間靈氣很是濃鬱,滋養出了不少好東西。夙顏隻一瞥,便在裏邊瞧見了好些靈動閑遊的魚蝦。


  “你重傷初愈,該吃點東西調養調養。”流寂邊說邊施法捉上來一條魚,捏了個訣將其清洗幹淨,生火烤起了魚,“這魚最具靈氣,再者你喜歡吃,用來調養身體再好不過。”


  夙顏錯愕:“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魚?”


  流寂並不答話,夙顏揚頭道:“吃魚聰明!”


  夙顏坐在草地上,並未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流寂施了法,瞬間便將魚清理幹淨。他取了根樹枝,麻利地穿好魚,架在火堆上烤了起來。他的手白皙修長,隻手掌有常年握劍磨出的薄繭,很是好看。大概是受了流寂俊美異常,氣質出眾的傳說的影響,明明他現下握的是尋常木棍,夙顏卻總覺得他握的是那威風凜凜的神劍畢淵。


  雖然兩人相處不過短短一日,夙顏卻能回想出他無數個不經意的瞬間。去年入冬時,寒風凜冽,自己在人間九死一生,他從天而降,將一群隻知地厚不知天高的妖怪打得落花流水,並大手一揮將自己帶了回來;醒來後見他的第一眼,他浸在初春斜陽裏神聖而俊美的臉龐,他摩挲著茶杯的修長白皙的手指;自己吃飯時他溫和的調侃;子衿殿裏他低低似輕哄的喚聲,他在院裏悄無聲息地等待的身影……


  她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似是感動。


  她吸吸鼻子,道:“你很好。”


  流寂正往魚背上撒鹽,聽了她的話,手一抖,鹽巴全掉進了火裏。他笑道:“看來吃魚聰明還是有些可信的。”


  夙顏默默抬頭望天,再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午餐後,流寂又帶著她走了小半天。紫燁神宮很大,兩人走了近一天,速度雖有些慢,但因著夙顏興致高,卻從未有過多的停滯,可即便這樣,也才走了堪堪一半而已。傍晚時分,流寂把夙顏送回了子衿殿。


  流寂送她到房門口:“三日後有逐風盛典,你且好好休息,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


  三天後……


  夙顏暗自扳了扳手指頭,自他將自己救回來,她已在這宮內呆了四個月……


  如今她若是還厚著臉皮呆在這裏,真的好嗎?

  夙顏苦了一張臉,流寂卻將這一切都看得分明:“別想太多,在你尋到合適的去處前,安心住著吧。”


  這話說得……夙顏完全沒了顧慮。她甜甜地應了,流寂又交待了一番,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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