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夙顏尋到司嘉時,她正盤了根小凳子,就著桂花糕喝酒。她一條腿盤著凳子,一條腿翹起來,與在人間時大大咧咧的形象倒是沒有半分不同。
夙顏記得當初她請自己吃飯時,也是這般……額,粗魯。
正是初冬,京城卻已下起了雪。漫天飛雪紛紛揚揚,一撥又一撥地蓋在灰色屋頂上。街上隻有少許行人,要麽裹著棉布大衣,要麽披著貂裘皮絨。夙顏第九次被酒樓小二轟出去,甚是可憐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單薄的綠色長裙,臉也隨之變成了綠色。
她餓啊!她冷啊!可最關鍵的是,她沒錢啊!
她隻得縮了縮脖子,將寬大的衣袖悉數卷到手臂上,飛一般衝去了郊外的小樹林。那兒有好些果子,甚是美味,最重要的是,不要錢。
這個時節水果並不豐裕,郊外的果子也長得極小。夙顏摘了一捧,倒掛在樹枝上美美地吃著。遠處隱隱傳來淒厲的叫喊聲,淩亂的兵器碰撞聲和著腳踩積雪的嘎吱聲一並傳來,聽得夙顏略顯激動。
莫不成是一出惡霸搶占民女的戲碼?亦或是哪家富人糟了搶劫?還是世界頂級殺手正在執行任務?
她激動得雙腿略微發顫!
這麽多天,她終於有飯吃了!
夙顏將一捧果子捧得穩穩地,以備武器之用。司嘉,哦不,百麗喬若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遠遠見了夙顏,腿一收,生生轉了個彎。後麵一群殺手跟著跑過去,恰好就沒有看見夙顏。
夙顏思忖半晌,莫非這便是人類常說卻幾乎不做的道義?她抄了果子,飛身便追上去。這樣道義與智慧並存的女子,即便不為那飯,她也是要救上一救的。
她懸在半空中,一捧果子注入了靈力,砰砰十來聲響便將黑衣人全部放倒,險險將百麗喬若從利刃下救出。
後來,百麗喬若當真管了她的飯,且一管就是好多天。她始知她叫百麗喬若,乃是當朝嫡長公主,受萬人尊崇。隻因母後皇兄慘死,湘妃寵冠後宮,與國師串通一氣,一步一步將她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再後來,夙顏發現國師竟是妖界天狐一族的一名三尾狐妖,修煉小有所成,便溜到人間為禍。他見夙顏是天靈體,修為又不怎麽樣,便起了歹念。
天靈體,飄渺仙境至純靈氣所化。若是將其生化為靈氣吸收,那修為,以夙顏新學的一句話來說,便是分分鍾上天的節奏。那時,弑神之罪又如何,逃得了天道,還怕這區區懲戒?
三尾國師想得美妙,卻還是被夙顏滅了個幹淨,渣都不剩。
再後來,便沒有後來了。那國師畢竟是天狐一族,族裏還是有些分量的。他的族人尋到夙顏要報仇,想她好歹也是個天靈體,那麽變態的血統,那麽逆天的天賦,居然慘敗於幾隻妖精之手。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歎!幸而流寂將她救了下來,否則,她現在便是一團慘白慘白的靈氣,供人吸收去了。
思緒陡然回轉,夙顏唏噓不已,奪過她盤子坐在她對麵:“你倒真可以,我到處尋你,你卻躲在這兒吃東西!”
司嘉默默翻了個白眼:“比賽輸了,還是要失落一下的。”
“……”夙顏咽下一口桂花糕,“失落不是應該茶飯不思嗎?你這樣的,哪有半點失落的樣子。”
“……我這不是一般的失落!”
“沒事。”夙顏咬了口桂花糕,聲音極其溫柔,“我來幫你失落。”
司嘉伸手奪回盤子,砰的一聲放到桌上,張開雙臂便撲了過去:“真好……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可那動作,在夙顏看來那與餓狗撲食並無半分不同。
“……”夙顏笑道:“我可是知道你我還會再見的。”
“……”
“不過那湘妃也真是可惡!”夙顏甚是氣憤,“想到我們兩個神仙居然被那個臭國師和幾隻妖怪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我就憤怒!”
“誰知道呢?我還好,最憋屈的是你吧!那是我可隻是個普通人,你可是正兒八經的神仙啊!還是天靈體!”司嘉白了夙顏一眼,“居然這麽不經打。”
“……好不容易再見,怎麽盡說些沒用的?”
別後重逢的激動呢?
司嘉灌了一口水,片刻後似想起了什麽,雙手猛地抓住夙顏的肩膀:“說!你和紫燁神君是什麽關係?!居然坐到一塊兒去了啊?!老娘我在這兒活了幾萬年,從未見到他周圍出現過任何雌性生物!”說完又覺得不夠激烈,更加大力地晃了晃夙顏的肩膀。
夙顏差點把剛吃下去的桂花糕吐出來。
“額……救與被救,債主與負債人,租客與房東……你覺得哪個更好?”
“救命恩人?!債主?!房東?!你當我傻呢?就這樣神君今日會帶你出來?”
夙顏很無辜:“不然呢?”
司嘉額頭青筋直冒:“……你走。”
夙顏很受傷,正欲辯駁,木森尋來了,說流寂正尋她,讓她快些回去。
如此,夙顏果真走了,隻留司嘉一人風中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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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滄闌宮。
滄闌宮坐落在魔界最出名的黑曜山下。黑曜山上黑曜石布了滿地,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在太陽光或月光下熠熠生輝。光澤黑中帶紫,深邃幽遠,華貴無比。魔界最大的城池戟方城以黑曜山為中心平鋪展開,蔓延數十裏,房屋高低錯落,造型奇異,滿滿都是魔界獨有的味道。
滄闌宮最原始的一代主人可謂是將就地取材這幾個字貫徹到了極致。整座宮殿建築以黑曜石為主,輔之以極其罕見的青鬆石、紫水晶、層英石。尊貴中帶著張揚,奢華中帶著凜冽。既不失大氣,也不缺威嚴。
泗水殿。
常亦楠坐在書桌旁,漫不經心地聽手下匯報今日神界逐風盛典上有價值的消息。
東邊冒出來的少年高手,北方來的疑似墮仙的女子,誰又和誰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
不知怎的,他有些煩躁。
手下繼續說:“殿下,還有一事。”
“說!”
“今日逐風盛典上,出現了一名天靈體……與……與紫燁神君在一起。”
常亦楠雖迷糊,腦子卻迅速地過濾著手下的話。天靈體……
不就是天靈體嘛……
他見過的,那日在紫燁神宮,很漂亮……
常亦楠零零碎碎地想著,心神卻猛地一震。
他居然一直在想那個天靈體!
見了鬼了!
他狠狠地皺了皺眉,揮手讓還在喋喋不休的下屬退下。轉身取出一疊文書開始看,那上麵的字密密麻麻,似千萬隻螞蟻堆在了一起。他更煩躁了,強迫自己看下去。
他極為迅速地瀏覽完了所有的文案,喚人進來。
“魔帝四周要加強守衛,老三和老五的人,決不能放進去!”
來人恭敬地抱拳彎腰:“是,殿下!”
常亦楠幻出一塊青銅令牌,扔給屬下:“四方城通行令,如今四方城全城戒嚴,老三的人沒來得及撤走,派人光明正大地去,一個不留!”
成百上千的命,常亦楠說得雲淡風輕。
屬下低頭稱是。
“記住,是光明正大地去!”
“是!”男子重重答到。殿下這招,是掃除障礙,更是威懾!
“其餘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常亦楠聲音幽幽轉冷,“我的規矩,想必你們都知道!”
屬下半跪起身離去,半路又折了回來:“殿下,前幾日魔帝醒過一次,姣池公主覲見,請求魔帝為她賜婚。”
姣池乃常亦楠的表妹,因極其受魔帝寵愛,以外族身份特封公主。
“賜婚?賜誰的婚?”
“賜……賜……”男子吞吞吐吐,一邊糾結一邊看常亦楠的臉色,見他沒什麽反應才繼續開口,“賜殿下的婚。”
常亦楠俊臉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其間隱者幾分嘲諷:“別管她。”姣池鬧不出什麽大事,倒是魔帝,一口氣卡在那兒,上不去也下不來,有些難辦。
那屬下臉上盡是冷汗,自己說得這樣心驚膽戰,殿下卻這樣……嗯,這樣……
他不知,在他說起姣池的事時,常亦楠的思緒又神奇地飄到了夙顏那裏。
那天櫻花勝雪,漫天飛舞,她如不小心墜入人世的精靈,懵懵懂懂地走過來。藍衣羅裙,清純可人。
那丫頭膽子很大,居然一點也不怕自己,或許是不認識自己的緣故?
丫頭叫什麽名字來著?她好像沒說,那紫燁神君也沒提。
嗯……丫頭
丫頭……
常亦楠的思緒百轉千回,他覺得詭異,自己與那丫頭不過一麵之緣,為何一直想著她?
太詭異了……
他又想起,今晚逐風盛典好像有個晚宴,那這樣的話,丫頭應該在吧。
常亦楠心情大好,一整天被瑣事折磨得煩躁的心平靜下來,又一瞬間雀躍起來。
他擺擺衣袖,朝紫燁神宮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