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紫燁神宮,景嵐殿。
流寂站在高高的回廊上,遙望著柳樹下那雙相擁的身影。豔陽高照,蟬鳴鬧暑,本是讓人喘不過氣的炎炎夏日,卻生生被他們擁成了春暖花開。
木森站在流寂的影子裏,看不清麵孔:“神君,你為何不……”
流寂揮手打斷他,轉身下樓:“走吧,他們快進來了。”
木森跟著流寂下樓,一層一層的階梯,於流寂而言,卻仿佛是通向另一個世界,踏出樓梯口的那一瞬間,流寂臉上陰寒之氣消失殆盡,麵色溫和,嘴角含笑。
夙顏和常亦楠正從外麵走進來,大約是要回子衿殿,恰好“碰見”了流寂和木森。
常亦楠與流寂相視點頭,夙顏歡快地拉著常亦楠的手湊過來,甜甜地叫哥哥。流寂的視線落在他們十指緊扣的手上,又立刻不著痕跡地移開。
“回來了?”
“恩!”夙顏點頭。
流寂也點點頭:“自己去玩吧。”話落又別有深意地看了常亦楠一眼,轉身離開。
夙顏沒有顧忌太多,拉著常亦楠回了子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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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嵐殿是流寂的居所,坐北朝南,采光極好。
此時已是日上中天,些許刺目的陽光灑在正殿門口,一經琉璃寶石反射,柔柔地落了滿室。正殿紫檀桌上擺了一副棋盤,桌沿不遠處是兩盞茶。流寂坐在椅子上,右手拿捏著蓋子,一下一下地撥開杯裏水麵上的茶葉。茶香氤氳,彌漫不散。
流寂動作不變,慵懶地看著常亦楠走進來,再坐在他對麵。
“來了。”
“有勞神君久等。”
流寂不語,放下杯蓋,從棋笥裏拿出一枚白玉棋子放在棋盤上。
常亦楠接著他的動作:“上次和神君說的事,神君考慮得怎麽樣了?”
“本尊隻能說,不會插手你們之間的事。”
常亦楠執子的手一頓,微微抬頭:“本殿以為,神君會因為小丫頭……”常亦楠將黑玉棋子放到棋盤中,“選對立場!”
“本尊想二殿下怕是多慮了,本尊的意思是,不會幫其他人。”流寂一子敲定,場上局勢突變,白子打破僵局,完全避開了黑子。
常亦楠領會了他的意思,突然就笑了。他不會幫其他人,至少就讓自己少了點後顧之憂。
這於流寂而言,也算一個承諾。
可流寂能做的,遠不止這些,更何況自己以上古密卷做交換在先,與夙顏定情在後,流寂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助他奪嫡!
常亦楠盯著流寂,麵無表情。
流寂示意常亦楠落子,自己緊隨其後,幾番交手後才悠悠開口:“殿下還是不要猜測本尊的心思為好,於你與我,都有益。”
“都說紫燁神君心思變幻莫測,今日總算真正領教過,隻是本殿的丫頭……”
“本尊竟不知堂堂神界上神何時成了你的丫頭。”流寂冷眼看著棋局內白子被困,也不設法突圍,依舊墨守成規地走出一步,“殿下莫要搞錯了身份!”
“要說身份麽……神界這哥哥當得可還舒心?”
“自然!”
“夙顏天真純良,本殿雖不知神君為何收她做妹妹,卻也肯定這緣由定不簡單。隻是神君若心懷叵測的話,那就恕本殿失禮了。”話落落下一子,霎時間,白字四方受困,生機盡失。
流寂也不走棋了,端起茶杯淺淺地泯一口,半晌後才開口:“這茶不錯,殿下嚐嚐。”
常亦楠端起茶杯又放下:“神君是聰明人,何為先機,何為命定,想必一眼便可看透。”話落才再次端起茶杯,小飲一口。
“殿下既是下棋之人,也是觀棋之人,怎會不明白占盡先機也未必能勝的道理。”流寂將一顆棋子捏在指尖轉了大半天,盯著常亦楠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準確無誤地將它放入棋局。
常亦楠看著白子落下,又看著白子奇跡般扭轉乾坤,殺出重圍。
黑子散了一地。
流寂繼續說:“現下魔界亂得很,殿下還是小心行事的好,一個姣池,還不足以以小見大嗎?再者,殿下又不是那未卜先知之人,又怎知道以後會害顏兒的是我,而不是你呢?”
“神君的茶,還真是不能隨便喝!”常亦楠眼中冷光漸現,冷笑道,“本殿不知神君心中做何感想,倒寧願相信神君待夙顏是真心!”常亦楠站起身,冷冽地抖抖衣袍,雙手負在身後:“神君做事,還望三思而後行!本殿告辭!”
流寂叫住常亦楠離開的背影,揮手將一顆黑玉棋子送到常亦楠手中。
“魔界形勢風詭雲譎,殿下切記,落子無悔!”
流寂話落,常亦楠掌心的棋子頃刻間化為齏粉。常亦楠鬆開五指,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常亦楠走後,木森才慢慢現身在流寂身旁,盯著常亦楠離開的方向欲語還休。
流寂也盯著那個方向:“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那神君為何要……”
“為何要縱容顏兒與他往來,對嗎?”
“是!”
流寂摸摸茶杯,茶水已經涼了,他毫不猶豫得端起來一口飲盡,眸光晦澀不明:
“你覺得我現在阻止她,她會聽話嗎?”
木森搖頭。
流寂將茶杯輕輕放到桌上:“不讓她親身經曆一次,她就永遠不會知道什麽是背叛,什麽是拋棄,什麽是人心!”
“她就永遠不會死心,不會長大,不會心甘情願……”
木森蹙眉:“可神君不擔心……凡事皆有意外嗎?”
“哼……意外……”流寂有些頭疼,雙手揉著太陽穴,“常亦楠此人,野心比天大,城府比海深!”
“……”
“這樣的人,能有什麽意外!”
他揮揮手讓木森退下,木森得令,身形隱入黑暗。那不見陽光的地方,他呆得渾身冰冷。他突然就想起當初被流寂降伏時,他說的那句話。
明明是一襲白衣傾天下的絕世風姿,明明是遺世而獨立的玉樹之彩,卻在封印乍現那一瞬的萬丈光芒中說:
“要麽現在死,要麽為我死,兩條路,你自己選!”
他始知他的手段。
而他溫潤外表下的一顆狠心,他今日才領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