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千葉與延壽喘著氣停下來時，夙顏正啃完了滄闌宮內廚子特製的八股繞大麻花。
延壽頭上有千葉掀起的兩片幹枯的葉子，千葉衣袍下端有延壽踢的一個灰色的腳印。延壽故作高傲地在一地枯葉上坐下，斜視著千葉坐在他對麵。
夙顏習以為常，這麽久以來，隻要千葉與延壽見麵，必然要吵上一架再打上一輪，美名其曰溝通感情。若是那日他們相視而笑，夙顏才覺得真是見了鬼了。
夙顏倒掛在樹枝上，開心地問千葉：“延壽說你最近得了好東西，我們可是特意從百忙之中擠出時間來這兒的，你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千葉哼唧兩聲，笑罵道：“就知道你這丫頭來我這兒沒好事！”他捋起小半截衣袖，祭出一顆乳白色的珠子，珠子表麵光華流轉，霎時間四周浮上淡淡的幽香。
延壽眼睛都在冒光，他伸手想要摸上一摸，還沒夠著便被千葉打開：“別碰！”
延壽輕哼，手卻不動了，隻問：“聽聞南海有鎮海之寶是為鮫珠，通體剔透，光華可比星月。你這個東西形似鮫珠，卻又分明不是。”他指了指那顆珠子，“這是何物？”
夙顏聽得一頭霧水，問：“鮫珠不是東海之物嗎？”
“嗬嗬。”延壽摸摸胡須，解釋道，“東海與南海本是萬年之交，唇齒相依的關係。當初東海龍王渡劫閉關，連朝歌年幼，妖族伺機大舉進攻，幾乎拿下了東海半壁江山。連朝歌隻身前往南海，借來了南海的鮫珠，將其置於東海真羅鼎上，催動護界陣法，生生將妖族給逼了出去。”
縱使時隔數萬年，延壽星君說起東海往事也依舊是滿腔感歎，期讚幾許。
夙顏想象著當初的情景，該是極其悲壯的。隻是當時連朝歌還是個孩子，居然能隻身去往東海借來鮫珠，也難怪眾人評價他為天縱奇才。
連朝歌……
嗯，夙顏承認，她想到了一些事情。
延壽耐不住性子，又催千葉：“別愣著啊，快說說這是何物！”
“出息！”千葉輕嗤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此乃回龍珠！”
夙顏問：“回龍珠？哪個海的？”
“誒……原本我想著你好歹是個天靈體，又在神君身邊受教了兩年多，該是極其聰明才是，怎生連這點東西都看不出來！”千葉感歎道，“此龍非彼龍！這龍乃是上古神龍，這回龍珠乃是上古神龍死後魂魄神力凝聚而成，其間撲朔迷離，奧義無窮，豈是什麽東海南海可比的！”
夙顏聽著千葉一番長篇大論，隻是想著若依照天規，這上神殺了上神，該當受到怎樣的懲罰？：
老半天後，她才憋下這口氣，問：“那這回龍珠和鮫珠到底是哪個更厲害？”
千葉回答得極其順溜：“當然是鮫珠更厲害了！”
夙顏：“……”
延壽：“……”
這千葉上神，怎麽就這麽前後不一呢？
夙顏無奈地翻身跳到地上，蹭到回龍珠跟前細細端詳。細膩的乳白色，看起來很有質感，其間隱藏著淡淡的光暈，深褐色的盒子被映的深一塊淺一塊。回龍珠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獨特的幽香，夙顏隻聞了一會兒，便已有了些困意。
這長相這氣質，哪跟上古神龍掛鉤了？
夙顏覺著奇怪，手掌覆上回龍珠，裏邊傳出來些排斥的意味，雖很淺，卻很堅定。夙顏扭頭看著千葉，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千葉了然，解釋道：“此間封印著神龍的魂魄，自是有些靈識的。你非它族類，又以靈識相探，被它排斥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夙顏也了然了。
那廂延壽卻來了勁頭，十幾萬歲的老神仙卻像個連茅蘆也為出過的小孩子，眼珠子都快掉到回龍珠上去了。他又驚又喜：“嘖嘖，古書上說上古神龍一族死後會化出回龍珠，時機恰當時可憑借這回龍珠塑魂重生。老頭子我早就想見識見識，隻可惜回龍珠太過珍貴，一直未能得償所願，不想今日真叫我瞧見了！”
夙顏見狀，默默思量了一會兒，將回龍珠塞給他，“那您老便好好瞧瞧吧！”說著又將盒子穩了穩，認真囑咐道，“您可拿好咯，若是摔壞了或者弄丟了，可有你好果子吃了。”
延壽聞言麵上忽地就浮出那麽一絲顯而易見的喜色。他雙眼發光，眼珠子嘀溜嘀溜地在夙顏和千葉之間轉：“真的？那我可不客氣咯！”
千葉眼中劃過一抹暗笑，夙顏已清了嗓子，正聲說：“拿去拿去，看完記得還回來！”
延壽臉上那已分裂成好幾絲的喜色，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崩裂開來，碎了一地。
夙顏已忍不住背過身捂著嘴笑了。千葉更是不客氣，當著他的麵便笑得抽了幾口氣。
良久，兩人笑夠了，延壽的臉色也由紅轉青再變白了，千葉才斂了斂神色，說：“前幾日我去東荒尋這回龍珠，路過東海時進去歇了歇腳，討了杯茶來喝。誰料聽到了一個不該聽到的消息。”
夙顏與延壽都豎起了耳朵，問：“什麽消息？”
千葉的神色又斂了斂：“鮫珠被盜。”
這句話，夙顏栽在雲頭上直到栽回了紫燁神宮，也能沒將它消化完。
此刻已是日影西斜，流寂正坐在子衿殿的院子裏隨意的撥弄她的絲音琴，像是在等她。
夙顏甩甩腦袋走過去，流寂已早早發現了她，命人端過來了杯熱茶以及幾盤糕點。夙顏一口氣將茶灌了個徹底，幸好那茶流寂命人晾過了，否則夙顏便是從嘴巴到肚子……嗯……紅紅火火。
流寂又撥出幾個音符，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問：“怎麽了？”
夙顏朝他身後望了望：“木森呢？”
流寂又問：“找他幹什麽？”
夙顏望著他不說話。流寂無奈一笑，開口叫木森。木森應聲出現在流寂旁邊，見著夙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上神。”
夙顏嗯了一聲，從衣袖裏掏出裝回龍珠的盒子遞給他。
木森沒接。
夙顏說：“回龍珠，我從千葉那兒給你討來的。”
木森依舊愣著，隻雙手有些輕微的發抖。夙顏隻當沒看見，又說：“要不要，不要我就還回去了啊！”
木森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實打實地給夙顏磕了個響頭。夙顏本想避開，但想了想又穩穩地受了。
木森雙手舉過頭頂，緩緩接過那一方深褐色的木盒。
他站起身，定定地看著夙顏：“多謝！”話落又去了身形。
夙顏兀自念叨著：“受得起的，受得起的……我還是受得起的……”
“嘀咕什麽。”流寂打斷她，“他不過是跪了你一跪，你就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以後可怎麽過？”
夙顏撇撇嘴，這一跪可大不一樣。千葉雖難得的對她大方，但他本質上也是個小氣鬼，今日向他討要這回龍珠，可是受了他好大一番敲詐。
可轉念一想，這上古神龍一族如今隻有木森一人，形單影隻。早年他又被封印在九天深淵數萬年，這滅族的仇恨加上被束的痛苦，想必他心裏定是悲傷逆流成河了。如今竟是老天開恩，竟讓他尋到了一顆回龍珠……
夙顏想，木森內心的感受，她是永遠都體會不了的。他那一跪一拜，在神龍一族的滄桑曆史跟前，倒顯得微不足道了。
思及此，夙顏又有些惆悵。
不過惆悵也沒能惆悵多久，因為她極其意外地想到了一個問題。
一個約莫萬把年來數次被人提起，卻又無數次被人遺忘的問題。
夙顏甚是激動，一把抓住裏流寂的手腕，問：“哥哥你說，木森若是嫁給一個普通的神仙，那生得孩子是條龍還是個普通的神仙？若是他嫁給了一個凡人，生出來的孩子又是什麽？龍還是凡人？又或者……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龍？”
流寂斜她一眼，問：“何以這樣問？”
夙顏正了臉色，道：“如今上古神龍一族隻剩下了木森，他難道沒有光複他龍族的想法嗎？若有此想法，必定須得傳宗接代啊！”夙顏深覺此事的必要，思索道，“又或者，他與海裏的龍族生個孩子，這血統會不會稍稍純一些？”
流寂的手被夙顏拽著壓在琴弦上，絲音琴劃拉出陣陣刺耳的聲音。流寂無奈地將夙顏的手移開，道：“木森想沒想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不會跑去和人生個半人半龍的孩子，更不會腦子抽風去嫁人！”
“嫁人”兩個字，流寂說得是意味深長。
此時，夙顏臉上的表情，是相當精彩的。
夙顏輕咳了兩聲，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道：“哥哥，我今日是有要緊事的！”
流寂將琴放在一邊，漫不經心道：“哦？又有什麽要緊事？”
夙顏湊過去，說：“哥哥你知道鮫珠被盜了吧？”
流寂手上動作一滯，點頭道：“知道，怎麽了？”
“那你都不準備追查一下嗎？畢竟這可不是件小事呢，萬一落入什麽妖族魔族之手，那還了得？”
流寂挑眉：“這魔族，可包括常亦楠？”
夙顏搖頭：“自是不包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