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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天氣轉暖後,夙顏瞞著流寂,偷偷去了趟人間。


  她設法打聽到了被屠的那幾個村子,一個一個看過去,無一不是破敗荒涼、雜草叢生的景象。那些堪堪足以遮風避雨的屋子,卻是連乞丐都不願蹋足,倒成了蛇鼠之物最好的棲息地。夙顏平靜地去,也平靜地離開。


  最後,她去了雲城外,她和流寂一起發現被屠的那個村子。一百多年的光陰,雲城還是那個雲城,村子也還是那個村子。不同的隻是,一個更繁華,一個更破落。


  夙顏回想起當日雲城內的歡聲笑語,不是滋味。這個村子遠比那幾個荒涼,房屋都塌了,泥牆上的土都快融入大地了,隻因雲城盛產柏木,房梁此類所用都是柏木,所以才勉強留下了些殘缺的木頭。夙顏提著裙擺走了幾步,差點被絆倒。低頭一看,正是一截枯木,漆黑的一截,像燒焦的手臂。


  夙顏一腳把它踢開,正踢到一個人腳上。


  男子四五十歲的樣子,頭發花白淩亂,一身粗布麻衣,背上背了個筐簍,滿臉驚慌,邊跑邊回頭。看見夙顏,他先是愣了一下,有瞬間的癡迷,很快卻驚醒過來,嘴裏念叨著什麽,屁滾尿流地逃開。


  夙顏一把抓住他,嗬斥道:“跑什麽跑,見鬼了嗎?!”


  男子渾身發抖,磕頭求饒:“姑奶奶小的錯了,小的隻當什麽都沒看到,大仙饒命!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大仙……大仙饒命……饒命啊!”


  男子拚命磕頭,每一下都磕得十足十地量,夙顏冷汗落了一地,手裏的雲綢出也不是收也不是:“本姑娘是人!活生生的人!”


  男子依舊哭得淒慘:“大仙……大仙……”


  “夠了!”夙顏怒吼,“把你的眼睛睜大些!都說了本姑娘是人,你這人怎麽聽不懂人話啊!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麽樣,你給我起來!”說著,伸手去拽她。


  男子大抵是沒見過這麽暴躁的鬼,頭一縮一縮地往上抬,問:“真是人?”


  “……”


  “嗨!你是人你早說啊!嚇得我三魂沒了七魄有意思嗎?”


  夙顏咬牙切齒: “……我,早,就,說,過,了!”


  男子後退一步,訕笑。


  夙顏說:“說說,怎麽回事?”


  男子看眼四周,似乎有些愜意,但還是說:“哎喲,姑娘你怎麽一個人跑這兒來了!這地方鬧鬼!不詳!你還是快些回家去吧!”


  夙顏裝不懂:“這地方怎麽鬧鬼不祥了?”


  “你是不知道,幾百年前,這村子是被惡鬼屠掉的!殺氣衝天,血流成河啊!”男子又縮著脖子望了望四周,聲音又壓低了幾分,“當時我太爺爺的姑姑就住在這兒,全家都沒了,一個三歲的小孩,連屍體都沒找到!你說死了這麽多人,這怨氣能不重嗎?小姑娘,這兒鬧鬼,平時都沒人敢來的,要不是我娘病了我去山上采藥,我也不打這兒過啊!你還是快回去吧!”


  說完,也不等夙顏做何反應,一溜煙跑了。


  夙顏默然,一百多年了,這個地方依舊無人敢蹋足。她一看那枯木堆裏,渾渾噩噩的絲絲縷縷,可不就是幾隻冤魂嗎?


  夙顏歎口氣,又想起了魔界那一鍋粥,一道靈力送過去裹住幾縷冤魂,柔聲開口:“去吧。”


  冤魂略做掙紮,還是赴了黃泉路。片刻後,太陽都燦爛了幾分。


  夙顏有些惆悵,魔界的紛爭,終究還是殃及了人間的啊。


  夙顏轉過身,一抹月牙白從樹後移出:“朝歌閑逛,不想竟巧遇上神,榮幸之至。”


  夙顏也沒想到她心血來潮來人間走一遭都能遇上連朝歌。他一身終年不變的月牙白衣衫,依舊是那幅翩翩公子的樣子。夙顏一見著他,那顆撲通撲通的八卦心就按捺不住:“你且說說,你和笑笑進展如何了?”


  他展顏一笑:“還好,勞上神掛心。”


  擺明的敷衍,夙顏頓覺無趣,也不理她,飛身回天上了。


  這一日恰好是神界仙官來紫燁神宮述職的日子,流寂在景嵐殿呆了半天還未出來,夙顏和司嘉捧著下巴,對著後山剛開出來的一片空地愣神。


  夙顏喝了夙笑遞過來的粥,渾身暖呼呼的。


  流寂特意命人去昆侖仙島向西王母討了些仙果樹苗回來,此刻正整整齊齊地碼在一邊。今日太陽不大,隻算得上是暖陽,照在身上很愜意,夙顏便自己動手開始種樹。在此之前,她特意向千葉討教過種樹的法子。


  鬆土,挖坑,埋苗,澆水,夙顏做得有條不紊。


  流寂忙完事過來時,三人已種了大半。隻有半截葉子的樹苗,一推就倒的樣子。夙顏兩手都是泥,見了流寂,興奮地將泥往他手上蹭。流寂由著她胡鬧,伸手將她臉上的一點泥擦掉。


  “再等等,就快好了!”夙顏笑得開心,陽光灑在臉上分外明媚。說完又專心栽起了樹苗。直至正午時分,幾人才完成了這項浩大的工程,夙顏望著矮矮的一片,內心很是澎湃。


  紫燁神宮靈氣充沛,也許明年,它們能長得和她一般高,後年便能開花結果,濃香滿園了。哥哥許她的果林,她要一天天地看著它們長大,就像哥哥看她長大一樣。


  想想就很幸福。


  夙顏往流寂身後探了探,問:“今日怎麽沒見著木森?”


  流寂說:“他去天宮了。”


  “哦,那他的回龍珠孵得怎麽樣了?”


  “……每日一滴精血養著,不怎麽樣。”


  “哦。”夙顏有些失望,她實在期待上古神龍出生的樣子,“又去天宮,有什麽事嗎?”


  流寂輕聲答:“無事,隻是些平常的事務。”


  他的聲音太溫柔,一如既往。夙顏心裏一顫,突然就想到了昨日在人間時那座村子裏彌留不去的冤魂。當初屠村的慘狀她親眼所見,並無多大感想,畢竟人生死輪回,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她對死亡,一向看得透徹,但昨日她卻有了實實在在的悲傷。人生在世,或有所求,或有所惡,都是這一世的事。人死了,魂魄未上黃泉路,心心念念的依舊是這一世的愛恨情仇,歡笑,悲傷,死了都還在為其掙紮。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歎。


  而她,有哥哥,有愛人,有朋友,這一世也算完美了。


  陽光柔和,風中有淡淡的櫻花香。夙顏想,她是多麽幸福。


  “哥哥。”她說,“你一定要給那些人報仇。”


  她說得認真,流寂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別難過,會的。”


  夙顏隻笑笑,並不答話。她不難過,她看著他,看著司嘉和夙笑,再想著常亦楠,她是多麽快樂。


  日子漸漸到了夏天,夙顏對這個高溫的季節已經徹底免疫。不過是知了多了一點,樹蔭茂密了一點,荷花多了一點,殿裏的冰換得勤了一點。夙顏出去轉一圈,倒是盼著過段時間吃蓮子。


  日子過得很平靜,如一潭死水平靜無波,無風無浪,寡淡得很。隻有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卻並不是好事。


  夙笑拒絕了連朝歌。


  夙顏一直想,連朝歌對夙笑,該是算得上一見鍾情吧。當初他老爹壽辰上初見,連朝歌因著立場護著蘇荷,但夙顏一顆八卦心向來異常澎湃,又是何等的敏銳,那一絲細微的關注,她還是注意到了。


  後來他繼任太子後第一次來紫燁神宮述職,她拉著夙笑在櫻花林裏堆雪人,連朝歌碰見了她,態度就已是大有不同。再往後,他便常來找她。她願意見就見,不願意見就從夙顏下手,想方設法也要見。


  夙笑性子清冷,大多時候是避著他的。可夙顏不傻,她看得出,她對他不是沒有感覺的。


  夙顏聽守門的仙童說,當日連朝歌嘴角含笑而來,卻是滿臉森冷寒意離去。


  連朝歌滿臉寒意的樣子,夙顏想不出來,正如她想不出流寂滿臉寒意的樣子。她隻知道,夙笑定是說了什麽狠話了。


  解鈴還需係鈴人,夙顏根本管不了什麽。她甚至不道德地幻想連朝歌現在戒酒澆愁的樣子,前陣子還說鮫珠被盜了不是?

  得,現在更愁了。


  多好的喝酒的機會啊,想必老龍王看見兒子這番模樣,也是不忍阻止的。正所謂揮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都是屁話。


  自那以後,夙笑便閉了關。夙顏追問其原因,她隻說不願浪費時間。但不願浪費的是什麽時間,夙顏有些糾結。


  夙顏閑得慌,多數時間都關在子衿殿裏修煉,幾個月下來,修為又精進不少。頭頂熱情洋溢的太陽,腳踩同樣熱情洋溢的土地,夙顏一個人,慢慢地往滄闌宮挪。


  魔界近來無甚大事,戟方城一派祥和之相。烏黑的城牆,越祥和,越肅穆,越荒涼。夙顏撇撇嘴,往城門走去,身後輕輕刮過一股細風,墨黑的發絲飛揚而起。


  “誰!”夙顏轉身輕嗬,湛影已握在手中。


  黃褐的土地,茂密的青草,一條略微彎曲的大道,空蕩蕩的一片,連隻飛鳥也沒有,風過無痕地寧靜。


  夙顏皺眉,轉身進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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