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夙顏看來,夙笑的終身大事也算有了著落,這實在是可喜可賀。除了那兩壇被貢獻出去的迷花錯,她還一連三天頓頓多吃了一碗米飯,把流寂和常亦楠嚇得不清。
但小姑娘有點倔強,三四天了還是不願出關。
許是修煉的原因吧。
烈日炎炎,夙顏摘了片荷葉頂在頭上,提著個木桶去給果園裏的小樹苗澆水,邊澆邊念叨:“小樹苗啊小樹苗,我哥哥將你們拿回來那可是相當不容易。就算你們不體諒我累成狗,也要體諒體諒我哥哥吧。所以啊,你們快些長,待到時機成熟,本姑娘就一口吃了你們……”
說著,又給灌過兩瓢水的桃樹再加了一瓢水。
一個木桶裝水實在不夠,夙顏找人輪流拎水過來,權當減肥,發展全民素質。身後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夙顏以為是流寂,臉笑成了一朵花,倏地轉過去。
來人一身淺灰長袍,卻是千葉。
夙顏對千葉的定義,一直是在老頑童、不要臉、死傲嬌、巨腹黑幾者之間盤旋的。對於這種老不正經,育兒經告訴我們,不能放任。夙顏將千葉晾在一邊,繼續給心愛的樹苗子澆水。一瓢,兩瓢,三瓢……
千葉急得大吼:“別灌了別灌了,你想撐死它啊!”
夙顏頭也不抬: “它們是樹,不是豬,怎麽會笨到把自己撐死?”
“……”
千葉見夙顏一個眼神縫都不留給他,望著夙顏嫌棄的小臉氣得牙癢癢:“延壽說得沒錯,你就一小兔崽子!”
夙顏白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澆完水,這才問他:“有事?”
千葉立刻把剛才的不滿拋至腦後,兩眼放光:“我聽說夙笑丫頭和那東海太子連朝歌有點子苗頭?”千葉問著話,兩道眉毛挑了又挑,眼皮更是掀得厲害,夙顏擔憂下一刻他的眼珠子會不會掉出來。
“千葉老上神啊,年紀大了,挑眉這種體力活還是別幹了,萬一不小心中個風可如何是好!”
千葉胡子吹得老高。
夙顏見好就收,笑嘻嘻地誇他:“哎呀,剛才開玩笑來著。您年輕力壯,別說挑眉,就是挑頭發絲兒,那也不是問題!”
千葉一副傲嬌樣,隨著夙顏回了宮裏。
夙顏三人平日裏閑來無事,常常跑到太虛宮和天梁宮蹭吃蹭喝,一來而去臉皮都蹭厚了,同延壽千葉的關係也越蹭越鐵。俗話說,八卦是神仙的精神食糧,千葉秉承這一傳統,將身體裏的八卦潛質發揮到了極致。
原來昨日,千葉命了手下童子來紫燁神宮借了本佛經,那童子運氣好,恰好就看見了夙笑與連朝歌……爭執。
夙顏再三確認,就是爭執。
夙笑這人,性子真真是冷淡到了極點,平日就隻在她和司嘉麵前有點表情。若要放了出去,讓她與人爭執,那是萬萬不可能的,隻可能是冷著一張臉走掉或是拔出長劍廝殺一場。現如今,她和司嘉的待遇,連朝歌也蹭走一份了。
隻是不知道他的臉皮可有越蹭越厚。夙顏不道德地想。
後來,那童子藏著看了一場好戲,回到太虛宮便繪聲繪色地講與千葉聽了。千葉耐不住性子,但更耐不過黑漆漆的夜色,今日才殺過來。
夙顏架不住他澎湃的內心,將這事,包括前後上下五千年的曆史一並講與他聽了。千葉大歎:“唉,夙笑這小兔崽子,是個有福的。”
夙顏聽著這句話,兀自樂嗬去了。千葉卻問:“你說你前幾天去了人間那個村子?就隻在那兒見著了連朝歌?沒見著其他東西?”
“沒啊,還有什麽?”
千葉驚恐:“你居然不知道?!”
夙顏也驚恐:“難道還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那些被抓的女童的屍體被扔回了村子你不知道?!”
夙顏:“……”
本上神還真不知道!
去你個烏龜王八大頭鬼!
千葉又說:“你是沒看見,嘖嘖,可憐的女娃喲,眼珠子被挖了,眼眶都長蛆了,屍體烏黑烏黑的,野獸見了都要繞道走……”
後麵千葉的話,夙顏完全聽不進去了。她前幾天還在那兒呆過,還抓了個路人引誘曆史真相,今日就被告知女童的屍體被扔了回去。
這著實有些驚悚,又著實有些悲戚。
“那你可知那些屍體做何處理了?”神魔兩界不過一年左右,人間卻已是幾百年的光景。幾百年前失蹤的人,屍體卻突然冒了出來,那怨氣,隻怕皇帝也鎮不住吧。再者,常亦駟著人抓了那些女童,又挖了她們的眼珠子,所為何事?又為何要大費周折地將屍體扔回去,暴露他們的目的呢?
夙顏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嗖地生出,再嗖地躥上來。她打了個寒戰。那廂千葉已哼著小曲兒往回走了。
她急忙往景嵐殿跑,她要見流寂。
時值正午,流寂居然在小憩。他坐在大殿主位上,單手撐著額頭,潔白的衣袖滑下來,露出一截精瘦好看的小臂。殿內燃了熏香,隱隱還有點櫻花的香氣。夙顏急切的腳邁進去一隻,就再難移動半分。
她從未見過流寂睡覺,白天他總是有自己的事,或公或私,或緊湊或悠閑,晚上總是看著夙顏入睡再離開,第二日早上又恰好在她將醒未醒之時來叫她起床。她見過他所有的樣子,唯獨少了他睡覺的樣子。
主座上的人眉頭皺了皺,一雙眼精光乍現,快得讓人來不及看清,便又隱了去。他揉揉太陽穴,向夙顏招手:“怎麽現在過來了?”拉著夙顏在旁邊坐下,“可是餓了?”
“我不餓。”夙顏說,“哥哥可是累了,要不要睡會兒?或者我給你按按頭?”
流寂溫柔一笑:“沒事,我不累,有事嗎?”
夙顏看他半晌,他眉目展得很開,眼中一片愉悅,該是沒事的。她這才想起來這兒的目的:“哥哥,說是尋到那些女童的屍體了?”
流寂一愣,轉瞬又了然:“千葉告訴你的?”
“嗯。”
“沒關係,魔界的人會處理好的,你別亂跑。”
夙顏:“……”
又是這句話。
實際上,就在這天晚上,常亦楠已命晉宇帶了人,將那幾座村子燒了個幹淨。經年廢墟,終是化了飛灰,歸寂於黃土。
這個夏末,夙笑終於出關。可憐了被遺忘在一邊的小青蛇,天天盤在夙笑閉關的屋子外麵,風吹不動,日曬不移,幾乎快要化成一尊雕像。當夙笑素白的身影出現在那條剛打開的門縫裏邊時,小青蛇一個……額……健步,射到夙笑手臂上,一圈一圈地纏上去,吐著蛇信子,往夙笑臉上湊。
夙顏黑著臉將它扒拉下來,扔到一邊。
小樣兒,多小的一條啊,就來和本上神爭寵!趁現在還能踩著夏日的尾巴,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
夙顏拉著司嘉,哭喪著臉撲過去:“笑笑,你閉關這樣久,是不要我了嗎?”
司嘉和夙笑齊齊打了個寒戰。
不過幾個月而已,在那些動不動就閉關數千年的神仙麵前,就是九頭牛裏邊那一根毛的毛尖尖。
殷切地問候了夙笑一番,夙顏就拉著司嘉列好隊形,將古琴絲音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夙笑麵前。夙笑看一眼,偏頭問她:“怎麽了?”
全無半分異樣。
夙顏心下失望,那夜連朝歌對著她的方向彈了一曲《鳳求凰》,她以為她至少會有所觸動的。
司嘉也歎口氣,小聲嘀咕:“天將降大任於你我也!顏顏啊,紅娘不是那麽好當的。”
夙顏見夙笑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眼眸,暗自苦笑。
第二日,紫燁神宮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尚且可以稱之為不速之客吧。夙顏如是想。
本來以沐衡與夙顏的關係,她是連紫燁神宮的大門也進不了的。但沐衡大約也是知道了這一點,令人聞風喪膽的炎炎烈日秋老虎下,她一個屈膝,磕了三個響頭,複而跪得筆直。
夙顏最煩這種虐待自己來威脅他人的做法,吩咐了香蜜拿把掃把將她趕走。但香蜜小小的人兒,拖著把長長的掃把,人還未踏出子衿殿的門,沐衡長跪紫燁神宮求見上神夙顏的消息便傳開了。
當日正是各處仙君來紫燁神宮述職的日子,宮門口人來人往。
夙顏顧忌流寂的麵子,強忍怒火將人叫了進去。沐衡跪在殿內,淚流滿麵,梨花帶雨,整就一個弱柳扶風的嬌俏女子受了委屈的模樣。
那沐衡聲淚俱下,說:“衡兒自知從前做了不少糊塗事,當初年少無知,如今向來才是悔不當初。衡兒愚鈍,害了上神,今日大徹大悟,就是來求上神一個原諒的。衡兒知錯,早與那魔族異人斷了個一幹二淨,還望上神看在家師玄尊的麵子上,寬恕衡兒。”
夙顏怒,家師家師,寬恕寬恕,家你妹的師,寬你妹的恕啊!你都做了些什麽事,居然還好意思來求我寬恕?!居然還敢拿玄尊靳遙來壓本上神我?!
老年人,勇氣可嘉啊!
聽聞玄尊閉宮多年,不問世事,不然哪兒由得她這樣蠻橫。夙顏怒極,讓香蜜揮了掃把將人趕了出去。
後來,沐衡又到天帝麵前一番哭訴,據說認錯悔過態度極好,足以寫一篇二十萬字的檢討書。那眼淚,嘖嘖,都快漫到月老殿去了。
最後,天地念著她與三公主的情分,又看了玄尊的麵子,罰她下凡曆劫去了。
於是,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