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這麽些年,夙顏一雙腳丫跑遍天下,遇見的每一個人沒一個神甚至每一個魔都會說上一句:你就是那個傳說中被紫燁神君收作義妹還寵得無法無天的夙顏上神?
當然,這話品階高的人才會說,品階低一點的,隻敢在心裏嘀咕。
夙顏每每聽到這樣的話,麵上笑得開心,心裏卻在咒罵:義你妹,本上神可是親妹妹好嗎!
她並不是套近乎,隻從她來紫燁神宮那一天起,流寂對她便好得不像話,恐怕親妹妹也抵不上。她嘴上雖為多說什麽,心裏卻都記得清楚。一來二去,自己都快忘記她真的不是流寂的親妹妹了。
她一直學著對流寂好,想像他對她那樣對他好。可昨天的事,實在有些令人傷心。而流寂,三言兩語便將她哄得好好的,卻至今沒能給出個不理她的理由。
大好的早晨,昨夜又往冥界奔波了一夜,按理說她應累得呼呼大睡才是。然而她趴在窗戶邊的軟塌上,了無睡意。
太陽已經升起來,今年冬天不是很冷,至今也沒有下雪。院子裏落葉枯枝,沾了清晨的霜露,風一吹,枯葉打旋,冰冷之氣撲麵而來。
夙顏一個激靈,這才發現她沒關窗戶。
她懶洋洋起身,窗戶關到一半,突然看見院子裏大片大片的迎春花。誠然這個季節是沒有什麽迎春花可看的,隻有一片深褐色的苗子,死氣沉沉,半點令人想象不出迎春花的樣子。
她歎了口氣,關上了窗戶,身上溫暖不少。
“歎什麽氣?”身後傳來流寂的聲音,接著便是碗筷放在桌上的聲音。夙顏轉過頭,流寂已放好了早膳,揮手讓她過去。夙顏磨蹭著不動,流寂又說:“怎麽,還生我氣呢?”
夙顏回頭,隔著透明的窗戶紙又看了眼那片迎春花苗子。流寂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道:“開春便開花了,很快。”
夙顏嗯了聲,到桌邊坐下。她本是右手使筷子,幾個月前不知為何卻硬生生改成了左手,並且誓死不再用右手。即便現在左手傷得厲害,也完全不願意再用右手。流寂當初見了,也沒當回事,隻當她小孩子心性,圖玩個新鮮。
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他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喂給她,倒是問了出來:“為什麽不用右手了?”
夙顏咽下一口粥,道:“我聽說慣用左手的人聰明。”
“……”果然是她才能做出來的事。
很快一頓飯便用完,夙顏伸了個懶腰,心情忽然大好,盤算著時間還早,還能睡個回籠覺。
流寂幫她鋪好床,掀開被子,夙顏麻利地鑽進去,一手拉住他的衣袖:“我睡著了才能走。”
“好。”流寂輕聲回答,幫她掖好被角,又說:“你走了這麽多天,可想好怎麽補這些心願了?”
夙顏狡黠一笑:“你陪我去種花。”
流寂也沒問是什麽花,隻道了聲好,便看著她睡覺。
夙顏睡得很沉,一覺醒來已過了正午,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掃一眼房裏,流寂竟然還在,正坐在床邊那張軟塌上看書,見她醒了,放下書便過來。
她抓著被子滾了一圈,將自己裹成一個蠶繭。笑嘻嘻地問:“你怎麽沒走?”
“左右無事,便呆著吧。”他在床邊坐下,“可要起來了?”
夙顏點頭,又滾了一圈。她睡覺沒脫衣服,此刻隻掀開被子便下了床。好在衣服料子很好,睡了這麽久都沒有褶子。
吃了午餐,流寂便與她一起去種花。
夙顏聽聞神界那些上了歲數的老神仙閑來無事,便喜歡在自家院子裏看看佛經,興致來了種草種花,因此技藝都不會太差。但流寂顯然不屬於這一類神仙,種草種花這種事放在他身上也實在難以想象。夙顏看著那一雙如玉的手,突然就有了負罪感。
果園裏的樹苗子長勢很好,夙顏也放心了不少。她將迷辻花拿出來,這才想起現在是冬天,似乎不是個種花的時節。
流寂倒很淡定,從她手裏接過迷辻花,不知從哪兒泛出把小鏟子,撩起衣袖開始挖土。一邊忙活,一邊說:“迷辻花不同於尋常花草,季節對它並無影響。”
夙顏明了,蹲下去將一株迷辻花埋進他剛挖好的坑裏。隻有些想不通他為何不問她這迷辻花從何而來。
轉瞬卻又清明,他有什麽事不知道呢?
夙顏帶回來栽種的不多,隻有五六株的樣子,流寂動作很快,不一會兒便種完了。
回子衿殿,洗幹淨手,流寂遞過來一張帖子,低調的月牙白,上麵繪了精致的牡丹,典雅華貴。
“正月十五九重天上有元宵會,如果家裏呆得無聊,便去看看吧。”
夙顏接過來,的確是張華貴的帖子,想必發帖的人身份定不一般。但她看著這張帖子,莫名就想到了連朝歌,那人總是一身月牙白的衣服,俊逸修長,比這帖子好看多了。
上次與他在後山喝酒後,她便再也沒見過他,也不知她與夙笑怎麽樣了。
有事總比無事好,所謂元宵會,不過是一個晚宴。廣邀神界中地位舉足輕重之人,來一場聯絡友誼又放鬆心情的宴會。但在夙顏看來,熱鬧是有的,但放鬆心情則有點不敢恭維,最吸引她的,還是吃食。
據說神界之中,九重天上的鳳梨酥堪稱一絕。
夙顏將帖子收好,問:“你會去嗎?”
流寂說:“你去我就去。”
夙顏滿意了,盤算著叫上夙笑和司嘉該怎麽去玩,聽說宴會之外,還有燈會。
她長這麽大,就隻去過一次燈會,還遇見了魔族屠村這樣的事,實在鬱悶。
很快便挨到了過年,神界對過年這事,一向是不太重視的,全不像人間那樣熱鬧,有的隻是元宵。
她從魔界帶回來的迷辻花,原本是預計一回來便給延壽的,誰知同流寂鬧了那麽一出,又跑了趟冥界,後來便忘了。再想起,已是新年。左右沒聽見延壽叫喚,夙顏便想著等到正月十五晚宴再給他。
夜裏點了燈,她準備將沐衡的最後一本命格寫完。好歹要在人間走上七世,按天帝的意思,佛說的人生八苦是都得一一嚐一遍的。夙顏特意翻了佛經,那八苦看得她小心髒一顫一顫的。
生離死別,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說者輕鬆,但真正經曆的人,才能體會到其中痛不欲生的滋味。
夙顏盤算了下,前麵六世,沐衡的命都挺苦的,雖說達不到這八苦,但也不容易。這最後一世,好歹給個好的結局吧。沐衡勾結魔族一世,她好歹算半個受害人,她動手改改命格,天帝該不會說什麽吧?
想著,她翻出來一本甜得膩死人的話本子,瞥一眼劇情,覺著滿意,便開始抄。
若這話本子的作者知道他的作品被夙顏用來給沐衡定命,想必死了都能笑醒。
抄到一半,突然覺得腳腕上冰冰的,她低頭一看,夙笑的小青蛇正吐著信子,努力往她腳腕上湊。夙顏抓住她的脖子把它撈起來,在眼前晃了晃,晃得她眼冒金星:“你怎麽來了?”
小青蛇生氣了,撇過頭不理她,尾巴翹得老高。夙顏又晃了晃:“小丫頭片子敢不理我,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找打啊?”
小青蛇一吐蛇信子,尾巴翹得更高了。
一人一蛇對峙間,夙笑推門而入,將一疊金黃的糕點放在桌上。隻覺眼前一晃,一人一蛇都已撲到了她身上。小青蛇尾巴纏在她手腕上,拚命吐蛇信子。夙顏雙手直接纏在她腰上:“嗚嗚,笑笑,你的蠢蛇欺負我……”
小青蛇吐信子。
夙笑哭笑不得:“她怎麽欺負你了?”
夙顏歪著頭,瞄了眼桌上的糕點,隨即又將頭埋進她懷裏,可憐兮兮的樣子:“嗚嗚,她欺負我沒有尾巴……”
“……”夙顏安慰她,“晚上我罰她,你先吃點東西。”
夙顏滿意了,顧不上小青蛇的哀嚎,抓了塊糕點喂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問:“這是鳳梨酥?膳房的人不是弄不好這個嗎?”
“嗯。”夙笑答,“我聽說你要去九重天的元宵會,就是想吃這個。這是我托人從人間帶回來的,吃吧。”
夙顏眯著眼說了聲謝謝,隨後開始大快朵頤。
因著她的原因,子衿殿專門配了許多廚子,但不知為何,就是做不好這鳳梨酥。左右不過是一道糕點,她也就沒說什麽,隻以後再也沒吃過鳳梨酥。
如此一想,她更期待元宵節了。
狠狠吃了兩塊,她又開始寫那命格本。夙笑陪著看了眼,認出這是沐衡的,倒也沒說什麽。
沐衡這個人,倒也不是很壞,隻小心思太多,一時誤入歧途罷了。平心而論,若當初她們三人中,受害者沒有夙顏,沐衡是肯定不會受此重罰的。
夙顏抄著,問:“最近怎麽沒看見司嘉?她去哪兒了?”
夙笑說:“前幾日同人打了一架,事情鬧得有些大,被司命星君關禁閉了。”
“怎麽樣了?”
“沒事,就腳崴了。”
夙顏抬頭:“笑笑,我是想問跟司嘉打架的那個人怎麽樣了?”
“……沒事,床上躺了許多天,能走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