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正月二十八,於整個神界而言,實在是個大日子。在這個大日子裏,神界一共發生了兩件大事,很不巧,都與夙顏有關。
第一,常亦楠千裏迢迢跨越神魔兩界千山萬水重重阻礙來到了紫燁神宮,提親,下聘!而紫燁神君,這個向來以外表溫柔內心陰險著稱的絕難相處的人,居然就這麽答應了。
這一天,神界無數子民親眼看見浩浩蕩蕩的提親禮隊從魔界過來,一路行至紫燁神宮門外,沒多久就被迎了進去。
聘禮進了紫燁神宮,這被聘的人還能是誰,總不至於堂堂魔族二殿下與堂堂神界紫燁神君雙雙醒悟,決定要堂堂正正做人,將這一段足以寫進六界進化史的斷袖情昭告天下吧。這被聘之人,自然是神君的妹妹,夙顏上神無疑。
這於神魔兩界的持久穩定友好交往,是多麽閃亮亮的一座裏程碑啊!
但神仙們更激動的原因,還是……賭局。
早在幾年前便轟轟烈烈勢不可擋立下來的賭局,如今終於可以劃分勝負了,眾神如何能不激動?
半數神仙悔不當初,另外半數,也悔不當初。
輸的後悔押錯了隊,贏的後悔沒能多壓一點。
可就在神仙們議論紛紛熱火朝天討論此次下注的心得時,又發生了這第二件事。
有目擊者稱,當日他親眼所見,魔族二殿下與夙顏上神紫燁神宮門口揮淚別離,依依不舍,秋水幾欲望穿。二殿下孤身一人返回魔界,獨聊情傷,夙顏上神在神君一怒之下被禁足。而那長得可以繞南天門十圈的提親禮隊,早已不知去向。
又有目擊者稱,看見了提親禮隊浩浩蕩蕩返回魔界,精氣神好得很。
還有人稱,那回去的提親禮隊精神萎靡不振,像霜打的茄子。
瞬間,賭局又變得撲朔迷離。
對此,當日提親禮隊的領隊人晉宇隻狠狠爆了句粗口:萎靡你妹!你抬著可以壓死一頭大象的箱子從魔界徒步走到神界試試!
所以,祖宗聖賢告訴我們,真相,往往是禁區。
連朝歌很無奈。
那日元宵節,他好不容易才讓夙笑答應試一試,結果他就被父王硬留在宮裏處理了些與南海有關的事務,不過短短幾天,怎麽夙笑就閉關了呢?
外界都傳夙顏是被流寂禁足了,但他知道,夙顏是閉關了,所以夙笑才跟著閉關的。
連朝歌淚流滿麵,夙顏你這個水貨,關鍵時候掉鏈子……
近來東海事情多且雜,上次利用鮫珠一事解決了常亦駟,但鮫珠不在了卻是真的。那鮫珠並不是東海之物,卻在東海丟失,他頭上的壓力可想而知。再加上一個虎視眈眈的妖族,夙笑閉關還真是選對了時候。
他稍許欣慰了些。
他突然就想到,流寂非要夙顏這個時候閉關,莫不也是這個原因?
原來,從始至終,看得最清楚的,還是他這個局外人。
又是每月述職的日子,連朝歌略做收拾,蹋了朵祥雲往紫燁神宮飛去。他惦記著夙笑,自然來得早了些,但當他看見大殿裏密密麻麻的人群時,還是忍不住笑了。
果然,八卦的力量是偉大的。
他不緊不慢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十來步的腳程,他就聽到了不下五句八卦:
“今天我特意在宮內轉了一圈,就是沒看見夙顏上神,哎喲我的乖乖,不會真的被禁足了吧?”
“多半是,不然以她那愛鬧騰的性子,怎麽會不見人影呢?”
連朝歌想起夙笑說的,每每這一天,司嘉多半是會隨著司命星君一道來的。夙顏便如一根木樁,站在大門處等她。
算起來,這還是夙笑難得告訴他的開心事。
又有人說:“你看看,不聽老夫的話吧,押錯了吧,賠錢可別怪老夫。”
“聽說夙顏上神賊漂亮了,咋就沒親眼見到一回呢?”
“我看神君這哥哥當得,真真是封建!傳統!”
“要死了你,敢妄議神君!”
……
日頭高掛,流寂終於姍姍來遲,麵色有些疲憊。
人群一陣默默地激動。
甲:“神君莫不是因為夙顏上神一夜沒睡好?”
乙:“神君這是擔心上神啊!”
丙:“原來神君真的很疼上神,禁個足都心疼成這樣。”
丁:“真想看看那魔族殿下的反應。”
“……”
連朝歌:“……”
什麽是先入為主,這就是了。
所謂述職,原不過就是神界自古以來不成文的一個規定,神界日子清閑,哪有那麽多職來述。這是眾神仙的共同想法。就連流寂,每次坐在上麵,從頭到尾表情都沒變一個,誰知道他有沒有聽人講話。
可當方才流寂宣布以後取消述職一事的時候,眾神仙還是有些受寵若驚。
神君你知道我們早起不容易,所以特意體諒我等嗎?
直至眾神踏出紫燁神宮的門檻,這才反應過來,抱頭痛哭。以後連紫燁神宮的門都進不了了,上哪兒去看八卦啊啊啊啊啊……
眾神散盡,大殿內隻剩流寂和連朝歌。
新鮮的空氣湧進來,吹散了一屋子的人味。仙娥換上新茶,氤氳茶香滿室纏繞。
連朝歌喝了口茶,餘光瞥了眼流寂,果然是一夜未睡好的樣子。別人以為他是禁足了夙顏又忍不住擔心,但他卻知道夙顏是閉關了,跟禁足沒有半分錢的關係。一向風輕雲淡的東海太子,有些好奇了。
“神君,朝歌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座上的人眼珠子都沒轉一下:“那就別講了。”
連朝歌笑道:“大庭廣眾,有些話不便多說,不知神君可否移步書房。”
二人去了書房。
書房四周都布有結界,完全不用擔心談話內容會被有心之人聽到。
連朝歌施施然坐下,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樣子:“朝歌隻有一個問題,那鮫珠乃南海之物,不知神君須得借用到什麽時候?”
流寂眼皮抬了抬,又繼續搗鼓那可憐的杯蓋,良久,說:“不知。”
連朝歌被噎了一下。
的確,那曾使神魔兩界鬧得轟轟烈烈的南海至寶鮫珠,不在遂聿宮,也不在東海,而在這睥睨天下的紫燁神君流寂手裏。
可悲的是,誰也不知道他拿鮫珠做什麽,又什麽時候能歸還於南海。這事當初雖是他連朝歌一手促成,但流寂心思太難猜,他也看不透。
而就在前天,妖族一幹大軍已杵在了東海之外。
流寂看連朝歌微皺的眉,很好心地開了口:“妖族那邊你盡可放心,不會有事。”
連朝歌滿意了。
其實一個妖族,在六界中實力並算不上多強大。但能避免的麻煩就盡量避免,他連朝歌雖不怕打,但也不喜歡打。
有了流寂的保證,他父王應該睡著了都能笑醒了。
再無其他事情,連朝歌起身,告辭離開。流寂喝了口茶,叫住他:
“雖然你的事情我不便插手,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那個夙笑,她的身份,不簡單。”
連朝歌聽著,轉身一笑:“神君都敢把她留在上神身邊,我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流寂一想,還真是這樣。
連朝歌走後,流寂叫來木森,讓他給妖族送了個口信。
流寂坐了片刻,都想不到有什麽事可做,習慣性地便往子衿殿走。走到殿門外才反應過來,夙顏閉關了,他上哪兒找人去。
他轉了個方向,去後山給夙顏的果樹苗子澆水。一路上,迎春花開得燦爛。
第二日,天宮來人傳信,天帝召見。
流寂大概猜到了天帝的用意,也不急,悠哉悠哉飄到了天宮。
要說天帝,威嚴之餘,更多的還是將神界廣大人民群眾逗逼八卦的傳統發揮得恰到好處。那雙不大不小的眼珠子一轉,迸出的就是八卦的精光。尤其是在流寂這樣地位相近又熟悉的人麵前。
比如此時,還帶著帝王冕旒的天帝威嚴天帝腦袋一偏,問得迫不及待:“怎麽?聽說你把夙顏那小丫頭禁足了?”
流寂瞥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把她禁足了?”
眼前一簾珠子不停晃啊晃,天帝甚煩躁,揮手讓人取了下來:“那人家還閉門不出,莫不是……唉?閉關了?”
流寂點了點頭。
天帝更興奮了:“哎呀,你說你,你說你!我這次叫你來,就是想再催催你紫曄神女的選立這件事。你說這麽重要的一個神位,總空著也不合適啊!原本我還想不通,原來你是一直給你家夙顏丫頭留著的啊?!你個喪心病狂的男人!護短也不是這麽護的啊!”
“……”流寂嘴角抽了抽,“還有事嗎?沒事我走了。”
“唉唉唉。”天帝拉住他,身後仙娥呈上來兩壺酒,“咱兩兄弟都多久沒好好談過了,你著什麽急。坐下坐下,小寡人今日很激動!”
流寂連嘴角都懶得抽了。
相識兩萬餘年,這位看似威嚴實則逗逼的天帝,聰明是有,心機是有,但這逗逼的本性卻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特別是在流寂這樣的知交好友麵前。
比方說,一個激動,就愛稱自己為小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