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流寂是隱了身來的,旁人發現不了。否則這樣一尊大神杵在這兒,怕真是要亂了。
時辰到了,華源來叫夙顏。夙顏跟著他一路去了祭祖的祠堂。她剛哭過,眼睛紅紅的,華源見了稍顯錯愕:“你怎麽了?”
夙顏拍他的頭,訓斥:“沒大沒小,叫師父!”
華源:“……”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祭祖這東西,夙顏身份不同,自是不可能與華源一起祭拜禦塵宮列代祖先的。若她真的拜了,恐怕這禦塵宮半盞茶不到便能讓天雷劈成渣。所以,她就在一旁站著,看著華源跪拜,上香。
這次拜師大典,得了徒弟的是夙顏,有了靠山的是華源,最激動最威風的,卻是老宮主。從小養到大的娃,一朝升天,風光無限,他前幾日晚上睡著了便笑醒,笑醒了便睡不著,一直笑到天亮。後來,他大筆一揮,多寫了數十道帖子,廣邀天下道友,一同見證這鐵定載入人界修仙史冊的光輝時刻。
當初禦塵宮那場大火與大戰的消息半點都沒能瞞住,長了翅膀般飛得漫天都是。人人都很好奇,是什麽樣的人能有那樣的能力,弄出那樣驚心動魄的效果。
所以,從前天開始,禦塵宮便大開宮門,迎接四方來客。客人實在太多,且在宮內轉了一圈沒見著什麽不同,便都想著要多住幾日,打探究竟。如此一來,幹淨的客房便不夠了,一群小弟子前前後後腳不沾地打掃了許久,這才勉強能讓他們都住下。
所以,到了行拜師禮的時候,大殿上坐滿了人。這個宮的宮主,那個山的尊者,熙熙攘攘一大堆,吵得夙顏腦瓜子疼。這些人都是衝著她來的,她便不想與他們有什麽來往,麻煩。前幾日她在宮內跑都是隱了身的,祭祖時因著在祠堂的緣故,這些人也都未曾進去。可現在是她和華源的主場,便是不能再躲了。
她又看了眼大殿下方,真真是想揪掉老宮主的白胡子。拜師大典的事,昭告天下便是了,將人都請過來,禦塵宮管飯都得花多少錢。
她長籲一口氣,抬眼便看到流寂負了手,安安靜靜地站在殿外看著她。他身側是一個極大的香火鼎爐,裏邊插了一炷三尺高的香,正燃著,冒出三股彎彎曲曲的青煙。隻因在流寂身邊,那點子青煙,都像神界的仙霧了。
果然什麽東西,都是要看人的。流寂若站在垃圾旁邊,那垃圾都不是垃圾,是藝術。
流寂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專心一點。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他挺拔的身影渡上一層金邊,高貴俊美。夙顏看得眉開眼笑,合不攏嘴。突然,前邊傳來華源咬牙切齒的聲音。夙顏一驚,才發現該她做弟子入門的首教了。
這一番教導的話,她早早便準備好了,昨夜還特意熬了夜背得滾瓜爛熟。此刻夙顏信心滿滿,負著手做深沉狀踱步到他麵前,清清嗓子,道:“為師……”她不自在地抖了抖,“為師對你,並無過多要求。一則不可囂張行事,修行之人,最要緊的是低調。二則不可窩囊怯懦,若是誰欺負到你頭上你還不知還手,那便自備荊條吧。三則要懂孝順,好吃好喝好玩的,自然得先想著長輩。四則要儀表堂堂,玉樹臨風,走出去,要對得起你的顏麵,對得起為師的顏麵。五則當下男女比例差距極大,想娶個媳婦不容易,待你飛升後,須得遵從為師的命令,結一門好親事。”
華源跪在地上,不太讚同卻又有些好笑的樣子。四周也是一片議論紛紛,弟子入門首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沒有誰不是將祖傳的訓戒拿出來教育弟子的,此等另類又不正經的首教,任誰閱曆再廣,也是聞所未聞的。打架,吃喝玩樂,皮表之相倒也就罷了,哪有人一談到修仙便談婚論嫁的,成何體統?
夙顏:“……”一群老古董。
老宮主:“……”一群沒見過世麵的家夥,人家神仙就是這樣的,神仙!神仙懂嗎?!
後麵倒也沒什麽大事,夙顏將當初天帝給她的丹藥轉贈給了華源。他飛升的天劫在即,這東西正是對他最有用的。雖然借花獻佛有些不好,但得投其所好,贈其所需嘛!
拜師的流程走完後,天南地北的人又聚了一聚,隨後又在宮內辦了晚宴。流寂來了,夙顏無心此事,早早便告辭跟著流寂走了。
流寂帶她去皇城逛夜市。
上次逛夜市,還是六十年前的元宵節。但神界終究是神界,比不得人間夜市那樣繁華自在。
而今晚的夜市,格外熱鬧。
人很多,嘈雜的一片,每個人都帶著麵具,且那麵具多數是鬼麵的。夜市上光線沒白日明亮,乍一看去,仿佛聚攏了無數隻鬼魅。夙顏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頭,突然就看見一個青麵獠牙的怪物。天性使然,她差點沒一掌劈過去,阿彌陀佛,罪過啊罪過。
她揪著流寂的衣袖,往他那邊靠了一靠:“今天什麽日子,怎麽都打扮成這樣?”
流寂看她都快吊在他身上了,意外道:“你不知道中元節?”
中元節,鬼節?
夙顏搖頭,她真不知道。
流寂說:“你竟然不知道,我還以為選在今日辦拜師大典是你的主意呢。畢竟這種比較駭人的事,通常隻有你做得出來。”
“……”她就是腦子再抽,也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啊。那老宮主,果真是個不靠譜的。
不知是不是現下民風開放了的緣故,這人間中元節的習俗也變得越來越奇怪。最早的中元節,人們也隻是出來放個河燈,白日裏祭個祖。後來便興起了夜市這個東西,這可真真是個好東西,促進了經濟發展,促進了人文交流,促進了紅線姻緣。現在,夜市上情侶攜手相遊祭拜月老也是常事了。
夙顏滿意得緊,美滋滋抱了個南瓜狀的河燈去放。河邊人很多,燈更多,火光盈盈飄滿了河麵,空氣中都是一股蠟燭燃燒的味道。前麵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許了願,撥了撥水送走了河燈,笑著給夙顏讓地方。
夙顏道過謝,將河燈放到流寂手上,抄了支筆要寫願望,想了半天竟不知自己想許什麽願。
原來比不能如願更痛苦的,是沒有願望。夙顏很苦惱,差點咬斷了一根筆杆,差點揪掉了一把頭發。最終,她想了很久,隻寫了十個字:年年如今日,歲歲似今朝。
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願望。夙顏推著小河燈,像在推一座大山。好在最後,南瓜狀的河燈頂著搖曳的火光,一路漸行漸遠。
夙顏如同完成了一項儀式,鬆了一口氣。
夜裏漸漸起風了,街上人也少了不少。夙顏累了一日,想睡覺了,現在回禦塵宮似乎有些遠了,流寂便說找間客棧住一晚。
夙顏蹲著玩水,衣袖都濕了一大截。流寂皺著眉拉她起來,用靈力哄幹了她的衣服,這才領著她走了。
河麵水波蕩漾,浮著河燈起起伏伏。兩人身影消失後,河麵那盞行得正穩的南瓜燈,在一截木枝旁轉了又轉,最終漸漸浸沒在河水裏。
兩人找了家叫“天下酒居”的客棧,不為別的,隻為這客棧的酒乃是皇城一絕。夙顏離著客棧還有一個街角的距離,便聞到了濃鬱的酒香。夙顏比著大拇指,說“酒香不怕巷子深”。
不知為何,她竟愈發興奮起來,困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緊不慢地跟著流寂,一蹦一跳的,蹦到一塊碎石頭上,險些崴了腳。流寂沉著臉抓住她,牽著走。
很快便要了兩間上房,夙顏甩甩頭發,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她極其愉快地回眸一笑,進屋關了門。
今日真是個令人開心的日子。夙顏心情愉快,見屋裏一張美人榻很是不錯,便搬去了窗戶邊,躺在上麵看星星。今夜星星格外好看,一飽眼福的同時,鼻尖還縈繞著酒香。夙顏很是享受,卻總覺著少了點什麽。
片刻後,她恍然大悟。此處應有美酒!
這世上,哪有好酒者隻聞酒香不飲美酒的道理?!她迅速翻身下榻,溜去樓下酒窖搬了兩大壇上好的神仙醉。她抱著兩壇子酒,喘著粗氣爬上樓梯,也顧不上敲門,用腳踹。
一股酒氣撲麵而來。
夙顏看了看臂彎裏封口尚好的酒壇子,又看了看流寂屋裏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酒壇子,差點沒將手裏的東西砸了。
這……這……小夥計睡了,她千辛萬苦去樓下搬了酒,準備著與他一道分享,一邊喝一邊看星星,共享人間極樂。他怎麽就一個人喝得這樣起勁了呢?
流寂看她一眼,又看她臂彎裏的酒壇子一眼,皺了眉:“怎麽取這樣多的酒?”說話間,他已幾步走過來,將夙顏手裏的東西接了過去放在桌上,淡定地坐下,繼續喝酒。
夙顏很少見到流寂喝酒,但顯然,他喝得是極其斯文的。左手一個銀質小杯,右手一個不算大的酒壺,倒一杯喝一口。喝酒時微微揚頭,雙目緊閉,睫毛一顫一顫的,煞是好看。全不似那些壯士大漢抱著壇子猛灌酒水流一身的場景。
“站在門口做甚,不進來嗎?”流寂說著,起身去開窗透氣。夙顏朝鼻尖半吹了一口氣,反手關上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