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夙顏既來天宮走了一遭,又是曆劫歸來,便沒有不去拜見一下天帝的道理。
夙顏又叫了之前那個仙娥領路,路過禦花園時,果真見到當初天帝呆的那間破屋子不在了。新運了好些泥土填在地上,種了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紅開得很是漂亮。金色的陽光下,有幾隻蜜蜂嗡嗡叫著。
天很熱,空氣蒸騰起來,夙顏看得見大片湧動的熱霧。天帝辦公的殿外有兩株高大的梧桐,夏日裏枝繁葉茂,綠得正和人心。夙顏好不容易踏入那一片陰涼,前麵不遠的殿門嘩啦一聲被推開,天帝一邊跑出來,一邊嘀咕著什麽,眉頭深鎖。見著夙顏,他有些錯愕,愣了愣,隨即鬆了口氣,三兩步將夙顏拉進殿去。
夙顏還沒反應過來,便落在了涼爽的大殿內。
天帝甚激動,連著拍了幾下手:“謝天謝地,你可算是回來了。”
夙顏一頭霧水:“怎麽了?又出什麽事了?還是你都不能解決的大事?”
天帝詫異:“你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麽?”
天帝作出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道:“前幾日你哥哥不知怎的,在房裏喝得爛醉。我去看了一道,幾百年的陳釀,不醉上個十天半個月才怪。可上次天宮內臨時有事,我便又趕回來了。本想著今日再去看看,結果現在你回來了,那我也就放心了。”他嘖嘖嘴,“也不知這人抽的什麽瘋,好好的一個神,弄得半死不活的。還好小寡人我機智,讓人封鎖了消息,否則他幾萬年的名聲威望可就一朝盡毀了!你可說說,這個中緣由,你可知道些?也不對,你不曆劫去了才回來嗎,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事?”
夙顏極不自在幹笑兩聲,幾天前,不就三天前嘛。這個中緣由,她可是清楚得很,並且再也不能更清楚了。誠然如天帝所說,當真是天意弄人。流寂內心裏藏著的那一段情,那名讓他牽腸掛肚不好受的女子,真真是個厲害的,能讓天上地下出了名的紫燁神君念念不忘至如此境地。此乃大神,她當真需要膜拜。
隻他如今醉得不省人事,夙顏便再也顧不上尷尬了,左右一場誤會而已,沒準流寂大醉一場什麽都不記得了呢。她與天帝告了別,匆匆忙忙往紫燁神宮趕。
紫燁神宮一入往昔,連守門的童子都沒變。
不過話說回來,她人間走這一遭,神界也不過四五天而已,這偌大的宮殿哪能有什麽變化。
景嵐殿外靜悄悄的,臉夏蟬都畏懼流寂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不敢在他周圍造次。夙顏推開門,屋內很幹淨,沒有半點酒水泛濫的痕跡,空氣中也沒有絲毫酒氣。
莫非流寂是觸景生情,在屋外便一陣感傷,然後在屋外喝了個大醉?如若如此,那他也醉得忒有格調了些。
夙顏靜靜環視著這屋子,牆上一幅丹青描得極其不錯,是她逐風盛典上站在台前與沐衡對嗆的場景。周遭人物悉數淡去,隻剩下極其模糊的身影,天地間唯她一人,迎風而站,衣袂翻飛,美得驚心動魄。
看畫法,是流寂的手筆。
夙顏越看越喜歡,那眉間一朵迎春花畫得甚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從她額上長出來,卷出嬌嫩的花瓣。
她記得,她那時候額間並未畫過迎春花的。可畫上這一朵,看起來分明已有些年歲了。夙顏感歎之餘,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流寂若不是這樣身份尊貴的一個神仙,大可以轉行去仿造贗品,那必定是古董界考古界的一大裏程碑。
夙顏又在殿裏轉了一圈,依舊沒見著流寂的影子。流寂比千葉還要喜靜,景嵐殿裏伺候的人統共也沒幾個,此時更是一個鬼影子也見不著,夙顏想找個人問問都不成。
無奈,夙顏將靈力注入流寂給她的手釧,然後趴在桌子上等。
紫曄神女的冊立大典就在幾天過後,殿外偶爾可以見到端著布置會場的擺飾匆匆而過的仙娥。但流寂行蹤飄忽不定,這些仙娥是斷不可能知道他身在何處的。如果他醉得厲害,那手釧也不一定能叫他過來。
夙顏趴著,一聲哀歎。這都是個什麽事啊什麽事!
天色漸暗,流寂依舊沒有回來,夙顏無奈得很,摸著肚子回了子衿殿。香蜜見了夙顏,大喜過望,滿殿嚷嚷,很快便照著夙顏平時的習慣準備好了晚飯,又燒了好些熱水待她沐浴。
夙笑跟連朝歌出去了。
夙顏真真切切一聲長歎,這都是做了什麽孽啊,好不容易曆劫回來,相見的人一個都見不到。夙顏思索半日,可能是她在人間時背著老宮主的二徒弟偷偷買了荔枝的緣故。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
菜很快便上來了,依舊是色香味俱全的幾道魚。夙顏扒拉了雙筷子,自己挑魚刺。魚很美味,夙顏沒吃幾口便成功被……卡住了。
她掐著桌沿,咳得驚天動地,眼淚花不要錢似的冒出來,夙顏隻覺得今天她便要交代在這兒了。堂堂上神吃魚被魚刺卡死,四海八荒千萬年來頭一遭,她倒也死得不算沒甚價值,至少給後人做了個反麵教材。
適時,一隻白皙的手端著一杯醋喂到她嘴邊。那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夙顏一眼便認了出來,順勢就著那隻手將一杯醋咕嚕咕嚕喝了個幹淨。
這杯醋,來得甚是及時。
果然,流寂就是上天派來救她小命的。夙顏醞釀了下感情,眼淚花流得更暢快了,隻一轉眼便打濕了半張臉。夙顏做樣摸了把臉,聲音淒切:“哥哥。”
流寂皺著眉,又給她遞過來一杯茶,那醋是極好極好的陳醋,酸得很,想必她嘴裏不會太舒服。流寂又將茶遞到她嘴邊,看著她喝下去,這才鬆了眉頭:“連個魚刺也挑不好,你在飄渺仙境是怎麽活下來的?”
夙顏鬆了口氣,那天晚上的事,他果然是不記得了。那便好得很,從此她也不用再想一次便尷尬一次。他依舊惦念著他心裏那位威風得很的女子,她便安安心心嫁給常亦楠,自此顧慮全消,多麽美好。夙顏咧嘴一笑:“你是怎麽爛醉一場活下來的,我便是怎麽活下來的。”
話畢,卻間流寂臉色又沉了下去。
哎喲,夙顏你這個豬腦子,怎麽盡說些不該說的話,傷疤是不能隨便揭的不知道嗎?夙顏捂了臉,趴在桌上裝死。那廂流寂卻已正常了不少,隻輕飄飄問了一句:“你見過雲軒了?”
“……”這人說話也忒不客氣了些,那是天帝,就算你們關係不一般,這樣直呼其性命真的好嗎?夙顏欲哭無淚,他這樣說話,莫不是真生氣了?
她腦子裏如同放了一袋麵粉,又加了一瓢水,稍稍一攪,便成了一鍋漿糊。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可憐兮兮地用還沾著淚花的一隻眼睛偷瞄流寂。
流寂又說:“見過便好,畢竟還有幾日你便接任紫曄神女,如此一來,禮數也算周全了。”她見夙顏裝鴕鳥,又問,“趁現在還有點時間,要不要去見見常亦楠?”
當然要!
夙顏一顆頭抬得甚快,那一雙大眼睛裏是滿滿當當的驚喜:“你說讓我去見常亦楠?你不是說大婚前一個月都不要見麵的嗎?”
流寂喝了口茶:“你且算算這一個月你見了他多少次?”
夙顏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還真不少。誠然流寂不讓她見,她也是會偷偷去見的。
流寂倒也沒再說什麽,隻囑咐了她冊立大典很辛苦,讓她這幾日多多休息便走了。夙顏見他走得幹脆,心裏總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怪怪的,說不出個所以然,卻似在她心裏紮了根,生了枝葉,拔也拔不出去。她沒了食欲,讓人撤了飯菜,簡單洗了個熱水澡便倒在床上。
床很舒服,比禦塵宮的床舒服許多。隻今夜她陷在一片久違的柔軟裏,卻怎麽也睡不著。在人間時所觸所見皆是陌生的,她倒也能坦然應對,如今回到了這個生活多年的地方,邊上卻少了那個哄她睡覺的人,她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翻來覆去,睜眼到天明。
結果,天明以後,流寂也沒來叫她起床。
夙顏心裏,甚不是滋味。
莫非昨夜她提了他醉酒的事,他生氣了?
這算什麽個由頭?流寂是這麽小氣的人?
夙顏越想越煩,本打算今日去找常亦楠的,現在也沒了心情。偏生香蜜還端了早飯進來,一個勁地在她耳邊囉嗦。夙顏聽得煩心,讓她將飯菜都撤了,可隨後她又端了菊花茶,繼續在她耳邊囉嗦這菊花茶功效有多麽多麽好,這套裝茶的茶具又是神君特意從什麽人那兒拿回來的,珍貴得緊。夙顏愈發煩躁,揮手便打碎了香蜜口中那套珍貴無比的茶具。
碎片沾著去年秋天采下的菊花,和著飛濺的茶水滾落在地,打濕了一片地毯。香蜜嚇了一跳,當即便跪了下去,裙擺浸在未來得及滲進地毯的茶水裏。
摔茶杯這個習慣,果然是會傳染的。
夙顏揉了把差點亂成稻草的頭發,道:“我又不是在氣你,你跪個什麽勁?”她一甩衣袖,頂著兩個熊貓眼,飛奔出去。
雖然因為這麽點小事便生氣摔茶杯實在有點矯情,但她心裏那點小脾氣怎麽也壓不下去。今日天氣好,是個好的開始,她必須得找流寂把話問清楚了。
她不過下凡曆了一次劫,神界也就幾天的時間,怎麽人就變得這麽奇怪了。即便流寂念著那心尖上的女子,也用不著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