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結界裏景致很單調,隻一片白得幾近透明的天,四周都是虛空狀,地上有一道圓形印記,那圖案奇妙得很,夙顏打量一圈,在那圖案上坐下。
待這雷劫渡了過去,她便可以順順當當地嫁與常亦楠,從此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誠然她並沒有怎麽見過他撫琴。
夙顏聽聞紫曄神女繼位所曆的雷劫尤其恐怖,在進這個結界之前,她便做好了心理準備。繞是如此,當那手臂粗的雷光狠狠朝自己劈下來時,她也抖了三抖。她在周身結了道結界,最堅固的那種,那七七四十九道雷中,少說有一半是破不了這結界的。可奈何這心裏因素對人的影響甚大,夙顏縮在下麵,臉都白了,腦中一遍一遍閃現的,赫然便是那夢中被雷劈得渾身鮮血淋漓的女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傳來細微的哢嚓聲,像小雞出殼時的聲音。夙顏斂了心神,知道真正關鍵的時候來了。
一道天雷砸下來,那透明泛著淡紫色的結界上已是裂紋遍布。又一道天雷,那結界竟碎成了無數個小塊,消散在空中。
後來那二十來道天雷,夙顏便記不清是怎麽抗過去的了,隻知道最後一下時,那道比手臂還粗的銀白天雷將她凝出的最後的護體封印擊碎,那能夠撕裂虛空的霸道的力量毫無阻攔,直生生劈在了她身上。
夙顏從來不知道,被雷劈竟是這樣的痛苦。那疼痛遍布全身,在頭發絲到腳拇指的每一寸皮膚上叫囂。夙顏靈魂仿佛都要從肉身上剝離出去,隻恨不能蜷成一團,抑或是取了磚頭往自己腦袋上砸。
劇烈的疼痛下,夙顏已是頭昏眼花,麵前的一片混沌變得更加混沌。腦中有嗡嗡的聲音,也不知是在吵什麽,又是誰在吵。她身上並沒有傷口,內裏卻粉碎了一般。她趴在地上,老半天都沒能緩過來。
她雖痛苦,意識卻也漸漸清明,知道她已渡過了這雷劫,如今不過是受了些傷。渡劫受傷而已,於一個神仙而言,還不是家常便飯嘛,略做調養便是了。她翻個身,仰麵躺在地上,又歇了會,這才撐著站起來。
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夙顏深吸幾口氣,強行將那股異樣的感覺壓了下去。她渡完了劫,是真正的紫曄神女了,她要去找常亦楠,告訴她,不日他們便可完婚了。
一路折騰下來,身上這件衣服已沒法看了。夙顏施了個訣,換了身幹淨的。她原路返回,流寂還守在神壇外邊。他看見她,溫柔一笑:“好了?”
“聽你的語氣,感覺我就是進去換了件衣服,而不是渡劫。”夙顏說。
流寂摸摸她的頭,但笑不語,遞給她兩粒丹藥。夙顏接過,一口吞下去,喉嚨處怎麽也壓不下去的血腥味淡了幾分,但周身難耐的痛楚並沒有減去半點。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以為
她吃的不是丹藥,而是平日裏漱口用的竹鹽。
流寂問:“回去?”
夙顏搖頭:“我要去找常亦楠。”
“魔界近來事情頗多,就算你現在趕過去,你們的婚禮也差不多得是個把月以後。有這點閑功夫亂跑,還不如回去好好養傷。”
“養傷?”夙顏咋舌,“你的意思,就是我接下來一個月都養傷?!”
流寂點頭:“一個月不見而已,不是什麽大事。”
才怪!
夙顏之前就吃過那一個月不見的虧,當下是再不願來一個“一個月不見”了。再者,哪個熱戀中的男女願意一個月不見?!
不過她與常亦楠在一起這麽久,應該……也許……算是熱戀……吧?
總之,她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今天一定要見到常亦楠的!
她湊過去,挽著流寂的手臂,撒嬌:“哥哥,我真的沒事,我就去找他玩,你別擔心!”
說完,她招來一朵祥雲,爬上去。她全身快散架了一般,施個訣換衣裳都實屬勉強,哪還有力氣走路。隻盼這祥雲能爭點子氣,別讓流寂給扣了下來。
那意料之中祥雲被拽住的輕顫卻並沒有出現。夙顏已飛出去一小段距離,回頭看流寂,他依舊站在那裏,雙手負在身後,些許墨發耷拉在身前。他望著夙顏,淡淡開口:“顏兒,記得回來。”
這一句話,夙顏還來不及細想,祥雲便順著風勢一路搖搖晃晃跑得沒了影。夙顏回頭,隻見流寂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一個白點,隱沒在神界夏末燦爛的陽光中。
常亦楠不在滄闌宮內。
夙顏趴在雲頭上,抓了兩個婢女詢問,這才知道常亦楠一早便出去了。今日是紫曄神女冊立大典,這種時候,按照常亦楠的性子,即便有礙於身份,他也是會想辦法去瞧上一瞧的。而現在她都跑到滄闌宮來了也沒見到他半個人影,除了那什麽伊紅教姣池魔鈅王的事以外,夙顏再找不出一個理由。
夙顏出了戟方城,漫無目的地瞎逛。
魔界今日的天氣不大好,陰沉沉的。夙顏出城沒多久,天上便開始掉豆大的雨滴,零星幾點,是下雨的前兆。夙顏逛到一片樹林上空,隻覺得周遭景物有些熟悉,思索片刻才想起南邊不遠處便是那一方無邊的荷塘。
夙顏不想回滄闌宮死等,便降了祥雲去摘上一支大大的蓮葉擋雨。
夏末的荷塘,景致並不是十分美麗,好在伴著涼爽的天氣,清風夾雜著淡淡的荷香,又有幾顆欲滴墜落,添了幾分遺世的寧靜。夙顏剛與那雷劫大戰一場,正是最需要寧靜的時候,便頂了一張蓮葉,趴在祥雲上繞著荷塘慢悠悠地轉。
突然,一群鳥亂糟糟撲棱棱從前麵小樹林裏飛起來,四處逃竄,差點將夙顏從雲頭上撞下來。一群亂鳥之後,便是一聲厲喝。
而在這一片混亂之前,夙顏正想著以後她與常亦楠完婚了,她便要來這個地方建一間簡簡單單的小木屋,閑來無事便過來住上一兩天。等以後他們有孩子了,便要抱著孩子坐在屋頂上看月亮,告訴他當初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父親向她娘親求婚了……
這真是一個美好無比的想象,清淨而悠遠,可這一切,卻被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混亂攪了個粉碎。夙顏火冒三丈,哪個混蛋壞了她的清淨?!
她飛到前邊,看著地上的情景,臉卻笑成了一朵花。
那壞她清淨的,不就是她找了許久想了許久的未婚夫常亦楠嗎?
夙顏怒火全消,隻道心有靈犀啊心有靈犀。
果然是天生一對。
再說這地上的情況,並不怎麽好。
夙顏趴在雲頭上,思索了兩個呼吸的時間她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會不會拖了常亦楠的後腿。最後得出的結果是:常亦楠是何人,若是護不住她,那他這麽多年的權算是白掌了。
夙顏翻身起來,跳下去,疼得齜牙咧嘴,再抬起頭時,已是一副絢爛的笑顏。
常亦楠見她落在地上,隻怔愣片刻便將她扶起來,護在身側。
地上一群人,都因為夙顏的突然到來,躁動了起來。夙顏美美地縮在常亦楠懷裏,恰好有閑情將這一份份躁動看得清清楚楚。一幹熙攘的人群中,除卻常亦楠,便隻有兩人格外淡然,一個是被五花大綁扔在一邊的姣池,另一個,便是站在常亦楠對麵的伊紅美藍。
在此之前,夙顏並未見過伊紅美藍的真容,隻數次聽人提起過,這名女子,兩萬年前是多麽天賦異凜,多麽風華絕代,多對那郝連趹又是多麽一往情深,而對常亦楠與流寂,又是多麽恨之入骨。可這種種說法,都不及她親眼見她一麵來得震撼。那一襲紅衣,是何等霸氣;那一方麵紗,是何等神秘;那一雙眼,又是何等複雜至極。繞是夙顏,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子真真是配得上風華絕代四個字。隻那妖嬈身段散發出來的戾氣,卻是讓夙顏極不舒服。
她目光落在伊紅美藍身上,無意識地往常亦楠身上靠了靠。常亦楠麵上不動聲色,摟著她的手卻緊了些。
這是荷塘邊小樹林裏的一片地,不算空,隻樹木稍微稀疏了些。如今這一塊不大的地方上,卻站了許多人。常亦楠的手下,伊紅美藍的手下,綁了雙手扔在一邊的姣池與完全是在看熱鬧的夙顏,再加上天上東飄西晃的一朵祥雲。
夙顏剛到,並不知常亦楠與伊紅美藍在談論什麽,隻從周圍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察覺出了些許緊張的氣息。這氣息,又不同於之前幾次與姣池和魔鈅王打照麵的樣子,更深沉,也更壓抑。
雨有些大了。
夙顏轉了身子以眼神問晉宇發生了何事,並未注意到常亦楠已鬆開了摟在她腰間的手臂,與伊紅美藍過了數招。晉宇常年向常亦楠匯報事務,表述的本事倒是練得一等一的好,三兩句便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原來又是一個姣池引發的血案。
幾日前姣池失蹤,原是被伊紅美藍關押了起來。姣池身上有這世上絕無僅有的第二根媚骨,這便成了伊紅美藍要挾常亦楠的王牌。畢竟在眾人眼中,那媚骨於常亦楠而言,不僅僅是一場數萬年前的舊案,更是可讓他穩坐魔界江山的關鍵。如今魔族大亂雖定,卻仍舊有些不安分的小勢力蠢蠢欲動,惶論還有一個失蹤多年的九皇子。雖說那九皇子昔日與常亦楠關係不錯,可皇族之人,又多年未曾謀麵,人心二字,誰又說得清楚?
於是,這一個威脅,一個被威脅,便有了如今這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