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這一場雪,到晚上下得更大了,鵝毛一般層層疊疊鋪下來,落在地上鬆鬆軟軟,一踩便是一個深深的腳印。
流寂與夙顏一道回來後便不見了蹤影,天冷,夙顏便叫侍女都退了下去,偌大的景嵐殿隻有她一人,映著滿室光輝,空洞的寧靜。
夙顏想看雪,便開了窗戶,讓燈光照出去,剛好照亮佛影樹周圍一片長長的區域。但外麵刮風下雪,窗戶一開,冷氣便都灌了進來,凍得夙顏直打哆嗦。她關上窗,裹了件鬥篷從頭遮到腳,捏著顆夜明珠出門了。
即便是夜晚,紫燁神宮也是燈火通明,完全沒必要再拿一顆夜明珠,不僅累贅,還凍手。但夙顏就是喜歡,喜歡手裏握著一團光,想照哪兒就照哪兒。
積雪漸厚,被夙顏踩得吱呀作響,雪白反著光的路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腳印。
夙顏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頂樓暖和得很,開窗也不冷,且地勢好,即便是夜晚,也是個賞雪的好去處。夙顏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大堆零食,坐在窗邊一邊吃一邊看大雪壓鬆枝。
夙顏呆得久了,支出去的窗框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她扭著腰,上半身探出去,一隻手抓一把雪,堆在桌上擺弄著。
時間已不早了,流寂還沒有回來。
夙顏雪也玩膩了,拍拍手在書架麵前踱步,準備挑一本書來看。
很神奇的,她的目光落在書架的最高一層。這一層極空,夙顏從頭尋到尾也隻在這一層裏看到一本書。厚厚的,露出來一角,雖舊,卻很幹淨,但周圍的隔板卻布滿了灰塵。
明明翻得很勤,為何還要束之高閣?莫非是不想讓其他人看到?
除了流寂,能進入這頂樓的“其他人”,也就她一個了。
流寂不想讓她看到?
那她偏要看!
夙顏拖了把椅子,踩上去,很輕鬆便將那本書取了下來。一看封麵,深棕色,漆黑燙金滾邊的三個大字:奇異錄。
夙顏順勢靠下來,倚在椅背上翻看。
她一頁一頁地看過去,眉頭越皺越緊,直到她一個失神,厚重的書滑下去,書棱狠狠砸在腳上。一瞬間,她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渾身冰涼,如墜冰窖,連窗外凜冽的北風也及不上其十之一二。
她昏昏沉沉地將書放回原位,想,約莫是今日喝的神仙醉後勁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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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小年。
近幾年,神界的小年突然就變得很熱鬧。不僅男女老少齊齊出遊,更是逐漸興起了一個冰雕大賽,每年都是一個經典套路,卻又總是有新花樣。三年前,西邊一個神仙在冰雕大賽上用雪水結的冰加上織女織彩錦的顏料刻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心上人的冰雕,成功抱得美人歸,引得無數人效仿。自此,冰雕大賽又衍生出了一項新技能:做媒。
雪已停了兩日,天放了晴,清冽的空氣,湛藍廣闊的天,夙顏狠狠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快飛起來了。
夙笑出關,司嘉鬼混多日,終於見著了人影。三人許久未曾聚過,結了伴一道去看冰雕大賽。夙顏和夙笑都是第一次去,一路上便聽著司嘉滔滔不絕地講那冰雕五顏六色,有多好看,看起來又有多好吃。
隻有夙顏在想,織女宮內顏料可否夠用,撐得起神界一年的需要嗎?
冰雕大賽在雙生湖舉辦。雙生湖是兩個湖,隔得不遠,地下一條通道相連,其間水位同漲同落,故名曰雙生。
今年神界的冬天,可謂是千裏冰封。偌大的湖麵,冰比城牆還厚,人在上麵走,如履平地。
三人出門有些晚,到雙生湖時比賽已進行了一半。一群神仙圍成一個圈,圈內不時發出些鐵錘鑿冰的聲音。人群一側已放置了幾座大大小小的冰雕,飛鳥蟲魚,什麽都有,夙顏還看見一隻紅色的兔子。
冰雕大賽這種事,聽起來新鮮,可一圈逛下來,三人都沒了興致。左不過走走看看,實在沒什麽有趣的,也沒看到傳說中的紅娘功能。
最關鍵的是,夙顏許久未曾露麵,許多神仙見了她就像見了一個帶著翅膀滿天飛的特大新聞,眼珠子盯著她一動也不動。夙顏每過一處,總能聽到幾聲竊竊私語。
有關於她和常亦楠的,也有關於流寂的,更甚者,還與天帝有關。
這真是一個全民娛樂時代。
三人什麽心情都沒了,司嘉更是聽得火冒三丈,差一點便揍人了,虧得夙笑將她攔了下來。
夙顏什麽也沒說,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打道回府。
三人上了岸,沿著岸邊的小路往回走。暖陽當空,夙顏沒走多遠便出了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虛汗。她停下來,掏了條手帕擦額頭。
正將帕子收好,卻聽見幾聲竊竊私語,不大,可夙顏耳尖,依舊聽得一清二楚。
女子聲音跋扈: “唉你們可看見了,那紫曄神女可是出門了,我還當她作了回棄婦,便無顏再出門了呢。”
又一女子聲音刻薄:“怎麽可能,沒了個魔帝,可不是還有個神君嘛。說好的兄妹情深,可男女那點子事,誰說的清呢!”
夙顏皺眉,這聲音有些熟悉。
路邊種了兩株高大的萬年青,枝繁葉茂,蒼翠欲滴,擋住了她的視線。夙顏移了兩步,才隱隱看見躲在樹後的兩名女子。
跋扈女子道:“你不要命了,敢編排神君。神君什麽手段你又不是沒聽過,連伊紅家族都能血洗了,你仔細著點!”
“不過是一段傳言罷了,你可曾親眼見過?不過一個神君而已,身在其位,徒有其名,誰知道背地裏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夙顏可不就是其一嘛。若沒有他在背後,你以為一個幾十歲的丫頭片子當得上紫曄神女?”刻薄女子喘了口氣,繼續道,“還有那常亦楠,好歹大權在握,竟也是個沒擔當的窩囊廢,與那夙顏真是蛇鼠一窩!”
“不過八卦一下,你說話怎生如此惡毒,我看不慣的不過是那夙顏一人,與神君和魔帝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我告訴你,就沒一個好人,我……”
後麵的話,她沒能再說下去。夙顏氣得心肝都在疼,隔著空氣,摻了靈力的巴掌便揮了過去。刻薄女子猝不及防,竟被打翻在地,愣住了。
夙顏重重撩開擋住視線的枝葉,美目噴火走了過去。
她隻當他人好奇,卻沒想到竟還有人藏著這樣惡毒的念頭。
她的常亦楠,她的哥哥,無論如何,她從來舍不得有丁點的埋怨。可如今,竟有人當著她的麵,說出了如此惡毒的話。那樣美好的人,怎可被人中傷。
跋扈女子見了夙顏三人,嚇得臉都白了,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全然沒了半點跋扈的模樣。倒是刻薄女子,看清打她的是夙顏後竟火冒三丈,那氣勢,連夙顏都自歎弗如。
刻薄女子站起來,捂著半邊臉,惡狠狠瞪著夙顏。夙顏也終於明白那一股熟悉感從何而來。這個言語尖酸刻薄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可不正是當日紫曄神女大選上出手傷人的南極長生大帝的侄女嗎?她記得當日她哥哥還判了她誅仙台受刑七日來著。
侄女依舊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即便她腫著半邊臉。她冷冷地看著夙顏:“敢問神女,我可是說錯了?那常亦楠都幹了些什麽事,你經曆過,但卻未必是最清楚的一個!”
夙顏臉色比她更冷:“你也知道,本尊是神女?!這邊是你說話的態度嗎?他常亦楠貴為一界之主,我哥哥貴為神君,號紫燁。他們做過什麽,我都未曾說過什麽,你什麽身份,也想越俎代庖,化作長舌之婦嚼舌根麽?你可知辱罵神君是個什麽罪名,辱罵一界之主又是個什麽罪名,那可不是七日誅仙台便可完事的!”
提起誅仙台,侄女戾氣又重了些。
跋扈女子跪在地上,拽了拽侄女的裙角,勸誡之意十分明顯。奈何這世上有個詞叫不怕死,死不怕。
夙顏真是煩死了這樣的人心叵測。
她捏了個訣,喚出紫燁神宮的執法仙官,以辱罵神君神女,辱罵魔帝,破壞兩界相交的罪名將那侄女帶了下去。
自她接任紫曄神女以來,大小煩心事不斷,她再難有精力行一個神女應有的職責。流寂怕她累著,也從未讓她做過什麽。沒想到,她第一次光明正大行使神女的權利,竟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執法仙官又喚出兩名童子,將侄女押走了。她走時,嘴裏還斷斷續續地罵著什麽,十分難聽。大抵便是說夙顏技不如人便仗勢欺人,非君子所為。
夙顏氣得腦袋發昏,隻說:“本尊這輩子從未怕過誰,你若覺得你有本事與本尊一戰,本尊樂意奉陪到底。但戰場上生死有命,你若是一個不小心沒命了,也不知南極長生大帝會不會來為你討個說法。”
侄女黑著一張臉,又咒又罵,終是沒了人影。
地上還跪著一個,夙顏也沒了料理的心情。左不過一個看她不順眼的,她也看她不順眼便是了。
夙笑遞給她一粒丹藥。
延壽與流寂都說過,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切忌大喜大悲大怒。
夙顏怕被念叨,乖乖吃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