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就從這裡打出去吧
「我們這裡所有人都只想安靜活著,就我們家來說就我們姐弟兩還有個父親,其他親人當年都在九黎城都沒了,還有這些朋友和將士,當年一路打到這裡的那一輩都老了,他們我們都是刀口舔血才活到現在的。」
張啟山低頭不說話。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正兒八經九黎想來接手銀月城,以前我想過,後來我看到的都是奏摺,關於直接來接手的,是第一次看到,他媽的當年這裡鳥不拉屎的時候他怎麼沒想起這裡還有一座城一支軍隊呢?」
「坦白說,你們還沒來我就想打你們,實際上幾十年的安逸日子確實讓你們忘記了曾經有這麼一支軍隊,他們拼了命守護著這邊,根本不是打不進,是曾經都快打沒了。」
眾人沒說話,少女在一邊安靜得異常,這幾天蕭讓都沒見她閑過,這時候倒是閑起來了。
「你跟他廢話那麼多做什麼,讓他有本事來接啊,我看他能還能活幾個。」蕭鷗在一邊冷哼一聲。
「……」
「現在我們要過年了,也沒幾天,你是想好好過一個我們這裡的年還是繼續接手?」蕭讓瞪著問他。
「我……我接不了。」
蕭讓挺喜歡這樣直接的,張啟山面色跟豬肝一樣,蕭讓看著他,「這就是幾乎每一天銀麟軍經歷的,每天都可能會這樣,也可能更多,我就算可以給你,你敢接嗎?」
「我……」
「你是接不了,你要接,最多半天,你的一萬禁衛軍可以給你打完。」蕭讓說。
「你……」
九黎城接近萬里之遙,他能來這裡真是了不起,蕭讓嘆了口氣,「我叫蕭讓,你應該不知道我。」
張啟山看著蕭讓點頭。
蕭讓點著桌面,心裡冷哼,果然如此。
「九黎二十萬禁衛軍,敢來接銀月城的軍隊不至於太差,你覺得那邊剩下的十九萬能打多久?」
「你在打禁衛軍的注意?」
張啟山看著蕭讓,面色一窒,卻又說:「這個我不知道,那裡有很多厲害的人,老祭祀就很厲害,可以卜算天命。」
蕭讓差點笑出來,如果不是因為這時候氣血不穩的原因的話,蕭讓對那老東西用天命來度量自己一個壓根不信這個的現代人,即便是真的,蕭讓也覺得他腦殼有坑。
蕭讓嘆了口氣。
「昨天已經打過一次了,你出發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你現在才知道有有蕭讓我這個人,這就是料敵於先。」
蕭讓並不能確定九黎城那老王八蛋會不會又算到自己要干這事,等如果他有本事把銀麟軍終結,自己再信吧。
蕭讓的名字就是九黎王城那個老東西起的,按照正常道理來說,蕭讓多少還應該有個名字的存在他記憶里,希望到時候他不要用一句天命來跟自己解釋全部。
「我之前確實不知道,情報上銀麟軍並沒有多麼詳細,但是這些年銀月城這邊繁華天下都知道。」
蕭鷗在一邊敲打著桌面,她曲著食指敲打得很慢,以至於成了節奏,當年的事情她記得比蕭讓多,她知道這裡的繁華怎麼來的,蕭讓想著如果不是自己遇到這麼離奇的事情到了這裡,而是只有她的話,在蕭讓同樣的位置上,她應該做得比自己更好。
「是不是要我們打一次,王城才會知道銀麟軍?」
「你是?」
「我是你祖奶奶。」
「你!」
張啟山拍桌而起。
「哦?」
蕭鷗神色冷冽,懶看著他洋洋的用手指勾出一個牌子拍在桌面上,牌子上一把長劍和權杖交叉的畫面,流光溢彩。
「雲麓首席弟子?」
想來是他昨夜被打蒙了,壓根沒看清。
「有什麼問題嗎,你想對我生什麼氣?」蕭鷗看著他,眼裡有懾人的冷意。
「我……我……」
「莫小白!」
蕭鷗輕喝一聲,被叫的某人立馬進來,來得有些急,盾比門口大了些,氣沖沖橫衝直撞進來的少年就被門卡住了,然後失重向前趴了下去,捆武器的繩子把他勒得差點當場去世。
「你令牌呢?」
莫小白肩膀上下晃悠幾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面令牌丟在桌子上,是劍盾交叉的圖案。
蕭鷗把玩著手上的兩面牌子。
「天機門首席弟子,你給我們看什麼?」
「我……我……」
……
蕭讓還第一次看到蕭鷗這麼霸氣的時候,無論是以前遇到的時候或者這裡來了那麼久。
無論是以前是見過那時候兩人初見時的樣子:
蕭讓看到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她伸手指著下面一堆人中的某一人在指教,兩人竟然還成了朋友,自己都覺得神奇,自己喜歡看專業類書籍,她喜歡看各種名著。
——除了都叫書以外,其他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那種。
來這幾年的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蜀地方言不會說了,幹啥啥都說標準的普通話,蕭讓覺得一般這樣的人除了變態不好說別的。
這些年她懟蕭讓的時間也不少,見面不算多,每次私下裡總得鬧鬧,東掰西扯。
以前基本上每次見面不是她給自己續命就是準備給自己續命,或者教自己一些所謂雲麓絕密的修鍊功法,她每年過年都會回來,但一般也是也就兩三天,而其中多數時間都是陪自己這個老爹。
她不知道自己就是之前那個蕭讓的時候還認真把自己當弟弟陪下,知道自己就是那個蕭讓的時候待遇急轉而下,自己有時候甚至幾乎成了她眼中的工具人,眼中釘肉中刺可能算不上,但應該也差不多了。
……
像今天這樣的局面,蕭讓就第一次看到,蕭讓看著桌子上的兩面首席弟子令牌,自己都無話可說。確實霸氣。
不過這兩面令牌的威力確實不弱。
舒雅打來熱水給蕭讓,要給蕭讓擦臉,蕭讓本想自己動手,卻發現抬手的力氣都沒有,病秧子在一邊臉色有些蒼白,蕭讓沒搞懂她到底是怎麼了,又到底要幹什麼。
……
資質跟資質就像天塹一樣膈在這中間,無數人就在這裡和普通人一分為二,區別大於天地,而蕭讓覺得自己就是這地,她是天。
自己是個普通人,銀麟軍也多數是普通人,要吃飯喝水才能活著,沒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甚至蕭讓更差一些,自己還得靠她續命才能活著。
初見臉色依舊蒼白。
蕭讓沒有那麼多時間來照顧她,她留著蕭讓不趕走,她走,蕭讓也不打算留,她願意幫自己,自己就接著,自己的背後就這麼大,家底也就這些,她要,能給就給,不能給就拒絕,儘管她總讓蕭讓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但蕭讓實在不記得哪兒見過她。
「你們九黎這麼厲害,有本事來打雲麓來打天機?」
蕭鷗看著張啟山,面色冰冷。
「雲麓天機加起來都沒你們九黎一個禁衛軍人多,你們那麼大本事你們乾脆來推平幾個門派好了。」
「我……我……我……」
蕭讓第一次感覺到這麼強的後盾,一直覺得最強後盾應該是銀麟軍,目前為止蕭讓都是第一次看到雲麓弟子的首席令牌,雖然早就知道她有,但正兒八經還是第一次看到,莫小白那塊都快被自己摸髒了。有些東西確實是好東西。
這個世界沒人能像她把短裙開那麼高,別人齊腳腕她齊膝,好看確實好看,發起火來氣勢也確實強勢。
蕭讓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一大截大白腿總是在蕭讓面前晃悠,蕭讓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是她眼裡的一個倒霉蛋,看著她的時候總是想著有本事她別弄個安全褲出來,這種流氓話題自然只是話題,也就頂天沒人的時候互相打趣而已。
即便到了現在,估計除了自己,沒幾個人敢正兒八經的看她的大長腿,對蕭讓來說是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反正就是這麼想的,對別人來說,她氣勢太強,不能直視。
一年下來不一定能好好見一次的她,蕭讓反正不知道該拿什麼把這個姐弟關係放得正兒八經一點,何況蕭讓不覺得自己跟她的關係應該是尊重,特別是知道她就是認識那個蕭鷗之後。
這麼久了,她是第一次讓蕭讓看到她氣勢凌人。
……
「我是禁衛軍……」
「禁衛軍?」
蕭鷗指了指身前拍了一雙筷子的桌面,說:「你信不信蕭讓把你這禁衛軍現場打死?」
嵌著筷子的桌子上面放著兩塊令牌。
……
……
蕭讓的私人時間越來越少,蕭讓也越來越想解解,蟹包子的運籌能力比自己強,他多變,比自己多,一般情況他都有辦法解決,自己不會這些運籌。
自己到目前頂多也就是看書比較多,以前的本事差不多忘得快七七八八,蘇雅會自己的交際本事,解解會自己僅剩的布局,而現在再想,好像自己什麼都不會了,這讓蕭讓有些臨時抱佛腳的感覺。
晚上,眾人再次上了城牆,銀麟軍這裡守了十幾年,戰鬥剛猛,再沒有昨夜的倉促狼狽,反倒是沒多少損傷,一如往常一樣的激烈。
蕭讓就在這氣氛中裹著獸皮坐著輪椅去找解同,他臉上有一些昨天意外留下來的青腫的痕迹,現在沒下雪,蕭讓的本事就那麼點,沒辦法找到冰塊給他冰敷,看起來是上藥了,左邊臉腫得老高,看起來微微滑稽,全沒了老算計平日的威嚴。
「伯父。」
「你怎麼來了?」
「來聊聊九黎。」
「我們知道你要做什麼。」
銀麟軍里沒有那麼多拐彎抹角,蕭讓不知道怎麼說,蕭讓沒想到解解會把這個跟伯父說,而現在這個似乎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蕭讓更沒想到他即便明明知道這種事情會是什麼後果也會等到自己來問,還這般平靜。
跟著老爹的那一批人現在沒有一個年輕的,從年輕打到中年,再到銀月城熬了快二十年,蕭讓曾親眼見過無數人的離開,他們卻一直在。
他說這話的時候壓根就沒懷疑過,這卻讓蕭讓更加難受,這時候自己只想去九黎問下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康王,這還是不是他的國,銀麟軍還是不是他的軍隊,現在的這些事都是憑什麼。
蕭讓看著蒼老的解伯父心裡感到一片荒涼,就像是看到一片乾涸皸裂的大地。
「解解和朗群這兩天應該要回來,伯父你知道的,我就擅長做交易,打仗我不擅長。」
蕭讓自己知道自己打仗不擅長,銀麟軍的所有能經常接觸蕭讓的人大概都知道,更多人知道蕭讓很厲害,但是不知道自己哪兒厲害,解伯父知道,這些看著蕭讓從這裡長大的人知道,蕭讓擅長的是交易,還有不知道哪兒來的眼力見兒。
銀麟軍多數人都是一路打過來的,再也沒回去過,有些回去了,也老了,打不動了,打不動沒回去的,沒家也沒家人了,也老了。
出生入死一輩子,戰爭就是他們的宿命,好不容易一生才過了幾年像樣的日子,這裡已經成了我們所有人的新家,蕭讓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把這裡當家了,蕭讓都快忘記那個世界了,在蕭讓快差不多忘記,然後蕭讓才發現這裡原來沒有家那麼美好。
這裡不允許蕭讓安安靜靜過一輩子,這裡不講法律,不講規矩,這些蕭讓都快忘記的,曾經對蕭讓沒什麼概念的,但卻很重要的東西,蕭讓都快忘了曾經那些重要的了。
……
「現在禁衛軍在參與,你怎麼打算?」解伯父說。
「不怕,今天已經說了。」
「禁衛軍來了一天就被打破膽,這是蕭讓要的結果。」蕭讓說。
「讓兒,你個人是怎樣想的?」
「我想要一個有權利的家,這個家我們自己說了算,所有人和平相處,不再這麼壓迫,不再這麼不和諧,所有人相互尊重,每個人的權利都平等,每個人都為這個約束而奮鬥。每一個家庭之間都相互尊重,不再會被不公平對待。」
……
蕭讓要怎樣……
蕭讓該怎樣呢?
……
蕭讓突然想著當年溫暖的懷抱和溫熱的鮮血,蕭讓想著那個曾經有力的雙肩背著蕭讓的影子,而他昨天再次舉起長槍,騎著一匹老馬,再次變得神采奕奕,蕭讓在很多年後的昨天,再次從他眼裡看到了殺氣,而他儘力挺直的脊背都有些佝僂。
……
「伯父,這些年你們也曾看到,我學識不精,可我也想試試改變這個格局,這就是這些年我做這些的目的,你們這一代付出太多了,我們也總不至於一直在你們的羽翼下面,總該飛一次。」
「這……可……」
「如果可以,我儘力不會把銀麟軍送到那個境地,銀麟軍的現在所有人將士幾乎都是周邊的百姓,還有很多當年的前輩叔伯,我沒那麼大本事,教不了他們真的本事,這些年又都是靠莫伯父教他們殺敵,我不會排兵布陣,這方面你的見識尤其廣。」
伯父紅著眼睛看著蕭讓,蕭讓感覺心痛,這個王是他們守護了一輩子的王,而現在,他們守了一輩子的這個王已經成為蕭讓的敵人,準備要我們銀麟軍命的人。
「我們現在的敵人是太康王。」
蕭讓指著西北,九黎城就在那裡,那裡現在有個要銀麟軍命的人,他不會管他現在的兵力會不會有用,他不會知道他現在可能打不過自己。
「我要反了他。」蕭讓說。
「孩子……你現在有什麼想法沒……」
「伯父你看到了,禁衛軍現在損傷過半,這就是禁衛軍的實力,現在不是我要交出銀月城不是我要交出銀麟軍,他們想要就要,沒這個道理,而他們連上城牆的本事都沒有。」
「我想跟太康王要一個結果,東海的青麟軍那邊比現在的我們還不如,銀麟軍青麟軍是最初的一批將士,得到的結果就這樣,我不知道爹怎麼跟你說的,你和莫飛伯父如果可以的話不要參與。」
解同聞言大笑起來,精神從未有過的好,蕭讓不知道自己給他說的簡易版民主之類到底有沒有聽懂,他們在這裡現有的規則就是忠於君王,蕭讓很難跟一個一輩子生活在君主制下的老人講大道理,蕭讓有些疑惑。
「既然是家,我們這裡都是家人,家人就得走在一起。」
蕭讓一愣,看著解伯父,他眼中的堅定讓蕭讓無話可說,而實際上,現在沒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銀月城再也不是一個好的適合的地方,而這一路上,一旦真打出去,走向任何地方,銀麟軍都會永遠有個叛軍的名聲。
而如果不出去,周邊百姓流離失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蕭讓找不到合適的去處。
只有銀麟軍贏了,才有說話的資格。
「我要讓他們看看什麼叫銀麟軍,讓他們知道我們是怎麼生存到現在的,也讓你們父輩知道你們的後代不差,該證明給你們看了。」
「就從這裡打出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