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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穀雨採茶

  花已清明近,茶將穀雨前。

  氤氳輕煙環繞的錫豐山腰上,太陽還沒露面,少年張東陽便已早早起身,站在自家門口,眺望著山間那條蜿蜒通至山腳的小路。

  遠遠看去,這道瘦小的身板,就像山邊的一棵小杉樹,弱不禁風。

  只不過,少年稍微黝黑的臉龐上,長有一對清澈明亮的眼睛,煞是有神好看。加上嘴邊總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甚為惹人喜歡。

  這一天,是春節之後,張東陽最為心悅的日子。

  因為每年的穀雨日,學塾的先生都會帶著所有同窗,上山來看姑娘們採茶。所以不論關係深淺好壞,同窗們中午必定隨先生在他家裡吃飯。

  這個幾乎雷打不動的老慣例,也讓平時略顯寂寥的錫豐山,平添出許多生氣和稚嫩的笑聲。

  露水漸濕野徑草,山道那邊,慢慢開始出現來人,三三兩兩的村姑,都穿著藍底碎花布裙,背著翠綠的簍筐,稀稀落落開始上山。

  落在後面的幾個,明顯年紀較小,一路似乎在嬉笑打鬧,又被前面的大姐姐回頭訓了幾句,便撇了撇嘴,加快了速度埋頭趕路。

  正出神凝望著山道,翹首以盼的張東陽,身後傳來一道清脆含笑的聲音:「看啥呢?日頭還沒露出來,先生沒那麼早到的.……」

  轉頭一看,是鄰居家趙若雪。

  少女比張東陽大一歲,骨骼高挑,顯得更為早熟。因為今天先生和同窗要上山,趙若雪特意換了一身新衣服,上身粉色襦衣,下著赭色羅裙,腰間結著一條春日綠的絲帶。

  這個每天都會幫家裡分擔不少家務的少女,正挑著兩個小水桶,停在自家門口邊,笑吟吟地看著張東陽,嬌俏的小鼻頭上,沁出微微的汗珠。

  張東陽咧嘴笑了笑,問:「若雪姐姐需要幫忙么?」

  說著已快步走到趙若雪身邊,扶著扁擔,趙若雪順勢放下小水桶,說了一聲好,收起扁擔倚立在門口,指著其中一隻水桶,俏皮微笑:「那就有勞張公子,辛苦張公子幫忙提到廚房吧。」

  少男少女可謂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又在同一家私塾上學,感情極好。只是稍微更加懂事的趙若雪,總是喜歡學著戲文,打趣她這位鄰家弟弟。

  不遠處的山道,有剛剛練完拳的一中年男子和一老者,一前一後從山上走下來。

  這中年男子,正是如今化名為張凡的天炎帝國大皇子張耀進。

  十年前太疏宗一戰,妻子盧雨彤不幸身亡,近臣張仲也在隨後一個月的逃亡中,為救他父子倆而修為全廢。心灰意冷的張耀進,化名張凡逃至下界,一家隱居於安龍大陸此地。

  張凡對著跟在身後的老者說:「咱家這小子,比他爹有出息啊.……」

  老者自然是近臣張仲,只因修為盡失之後,年紀便隨之顯露出來。

  他撫著發白的鬍鬚,也跟著笑道:「趙家丫頭,水靈靈的,若再長個兩三年,絲毫不必上界的仙子差。」

  張凡聞言輕輕嘆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走回自家門口,坐在涼亭中發獃。張仲跟著輕輕嘆了一聲,望了望山下遠處的怒海,自顧前往柴房搬柴。

  「爹爹早!」幫完趙若雪的張東陽發現父親在涼亭里,便走過來問好。

  張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說:「王先生快到了吧?今天上山的人多,你去幫張爺爺準備一下,咱不能少了禮數,讓你的同窗們看不起。」

  張東陽應下,隨後轉身尋張爺爺去。他知道,每逢爹爹坐在涼亭發獃,必是在想娘親。

  至於娘親是怎麼樣去世的,張東陽的爹爹一直不說,連最疼他的張爺爺,也從來不肯說起。

  不過,張爺爺倒是說了其他一些事情,比如娘親非常漂亮,跟書上的仙子一樣。

  山上的日出,比山腳的村子更早。暗金色的晨曦在慢慢變淡,山上的嵐霧,也漸漸變得更加透明。

  這座錫豐山主峰,一直以來只有張趙兩戶人家。每年的穀雨日,也是踏青好時節,王先生必定帶著學生們來看採茶。

  因此,每逢這一天,兩戶人家都會聚到一起吃飯,算是酬謝王先生對兩家孩子的教誨。

  趙若雪家,靠著山上的靈泉釀酒,所以聚餐酒席的酒水,自然就是老趙家釀的「仙人醉」。這酒原本沒有名字,是學塾曹荀先生有一次喝醉之後,給取的。

  奇巧的是,自從取了「仙人醉」這名字后,老趙家的酒也就越來越好賣了,樂得趙家老頭兒直誇,不虧是先生,大大的先生,有學問。

  隨著日頭漸露,很快,山路就出現十四個小孩,走得氣喘吁吁地。

  先生王軻和師弟曹荀,則負手在後,閒情逸緻走在最後面。

  王軻白衣勝雪,髮髻插著一根白玉簪子,俊逸的臉上,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微微含笑。

  身材更為高挑的曹荀,則一襲青衣,髮髻插著一根青玉簪子,丹目微眯,正搖頭晃腦對著師兄,笑吟一首剛剛因回頭眺望山下漁村而神來的絕句:

  漁村繞水田,澹澹隔晨煙。

  欲往山中醉,不敢貪春眠。

  王軻看了曹荀一眼,笑著說:「你今天應該不是來喝酒吧?依我看,師弟今天不睡懶覺早早上山,是心猿意馬更多.……」

  曹荀從袖裡掏出一把摺扇,輕輕敲著手掌說:「妙哉,妙哉,酒,吾所欲也,人間美色,亦吾所欲也……師兄高見,高見。」

  看師兄白了他一眼,又笑嘻嘻的說:「採茶,沒有美女,便少了清雅。美女,若不採茶,則少了靈氣。」

  王軻忽然想起一事,說:「憶當年,煙渺峰上,翠桐宗.……」又止住不說,笑吟吟地看著曹荀。

  曹荀一聽此言,立即對著師兄作揖,且朝天上指了一指說:「罷了,罷了,天外有耳.……」

  說笑間,兩人信步跟著孩子們,轉眼就到山腰。

  張東陽和趙若雪兩家人,已早早在山道邊候著。孩子們施過禮后,得先生允許,就三五成群、跑跑跳跳繼續往山上走。

  張凡抱拳道:「二位先生,辛苦了!」王軻還禮一揖:「又來叨擾張兄和趙大哥兩家,慚愧。」

  曹荀則在後面說:「叨擾啥,都是自家人,師兄無須跟他倆客氣的。」又沖著憨笑的趙家老頭兒喊:「趙哥,今天的酒可管夠?」

  趙家老頭兒急忙說:「管夠、管夠、管夠的……」轉頭又對著王軻說:「王先生和曹先生不嫌棄,都是自家人,莫須客氣。」

  趙家娘子也說:「能和兩位先生攀上自家二字,怕是趙家的祖墳有得冒青煙的。」

  眾人皆哈哈大笑。

  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漁村裡,學塾的兩位先生,就像說書人口中的謫仙人。風采奕奕,出口成章,說話很是好聽,與那些海邊喜歡說粗口的漁工全然不同。

  因此,學塾兩位先生在這個村子里,自然是所有男人敬仰,所有女人愛慕。

  張凡倒是不覺得漁工的粗口不好,漁工們只是長年辛苦勞作,積壓的情緒,需要粗獷的宣洩釋放。

  張凡早年倉促逃至此錫豐村落戶,也是從漁工慢慢做起。

  雖然受下界天地壓制,原本的武帝修為僅剩武王修為,但這種力氣活,恰好適合力大無窮的他。

  後來攢下一些金錠,買來許多大船,便成為漁村大多數漁工的船主,不僅打魚,也運貨載客,生意倒也十分不錯。

  而當年選擇住在山腰,一是自己腳力好,不在乎走路爬山,二是看中錫豐山的靈氣。

  雖然兒子張東陽是先天絕靈廢體,無法跟著自己修鍊,但多少也抱點希望,哪天突然出現奇迹呢……

  在蓮花郡境內,要找到一條如此地處偏僻的靈脈,委實不易。當年張凡也是尋遍安龍大陸,才選中了錫豐山,作為長期安家落戶的地方。

  錫豐山雖然不算高,卻也不矮。

  大人倒是無礙,可一群只有十來歲左右的孩子爬起來,自是十分吃力。

  沒多久,起初跑跑跳跳的,後來個個漸漸蔫氣,頗有些後悔跟隨先生來看採茶。這種少年心性,年年如此。

  唯有男孩子吳靖和趙鴻,倒是越走越快,還各自折了條樹枝,一路比比劃划,在女孩子們面前,抖露著男子漢的威風。

  張東陽和趙若雪走慣山路,自然不會覺得辛苦。只是為了給其他小夥伴鼓勁,一路尋些不知名的野果,分給大家嘗嘗,才耽誤了腳程。

  看張東陽和趙若雪成雙成對走在一起,吳靖心中很是不快,就慫恿趙鴻爬上陡峭的路邊石崖,摘到一捧紅艷艷的蛇泡果,拋下來給他接著。也不顧趙鴻還沒爬下來,小跑到趙若雪身邊,往她手裡一塞,惡狠狠地瞪了張東陽一眼,旋即又跑回石崖下半蹲著,讓趙鴻站在他肩膀下來。

  趙鵠看到自家哥哥挪挪騰騰往下爬,心裡有些擔心,也跑過來幫忙。且對著吳靖大吼:「吳靖,你喜歡我堂妹我不管,但你若是摔著我哥,用你家的鋪子來賠么?」

  已經安然落地的趙鴻,輕輕捶了吳靖胸口一拳,又拍了弟弟一下腦袋,咧嘴一笑說:「不礙事,村裡兄弟們的事情,就是你哥我的事情。」

  吳靖聞言,學大人般拱了拱手說:「趙老大仗義!」

  說完,也不管趙鵠依然絮絮叨叨不停,撿起地下的樹枝,就跑到前面去,勾勾指頭,示意趙鴻上來繼續比劃比劃,說是要領教錫豐漁村吳少俠的驚人丰采。

  兩人正打打鬧鬧間,張凡和趙家老兒已帶著二位先生,從山腰趕來。

  趙鴻老遠瞥見先生身影,馬上就拋了手中的樹枝,老老實實站住候著。

  隨後,一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也就行至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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