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玲瓏
相反,陽光籠罩下的如同聖光庇護的皇城,正洋溢著歡樂宜人的氣氛。
問及原因,當然是極其的簡單。八月出頭的燈花節就要拉開帷幕了……嗬,說起這個節日,那可在皇城裏是無人不知的,所謂燈花節的,便是才子佳人共賞花燈的時刻。
甜蜜融洽,滿滿情誼之間度過的節日那便是花燈節了。
而它其實也相當於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七夕了吧,葉知秋這樣想著,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琉璃鑄就的銀絲花燈,煢煢孑立在紅色的絲線上,滿布了整個皇城。興許,從上空來看,就是一副皇城被紅線包圍了的壯觀景象吧,人聲滔滔,卻早已傳不到葉知秋的耳朵裏。
此刻,她正立於青瓦琉璃的屋頂,澄澈的雙眸裏,裝著的不隻是皇城……還有這個全世界。
一陣風吹過,屋頂上便已經不見了人影。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街上人影不減,反倒是愈來愈多了起來。
“還真不愧是一年一次的花燈節啊……幾乎是全城的人都來了。”葉知秋看著麵前經過的男男女女,莫名覺得有些煩躁,掉頭便走。待她離開了人流,停駐在了放花燈的那條河邊時,她才真正感受到了這個節日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也許,所謂的花燈節,真正指的應該是這幅景象吧——
燈火闌珊下,微光粼粼的河麵上零星的綴著幾朵白嫩粉撲的蓮荷,淺黃的各色燭光下掩映的便是那閃爍的花燈。
河邊上衣香鬢影,藕色衣裙的姑娘攜著自家中意的俏兒郎,麵上浮起的笑意竟是比那陽春三月的嬌花兒還要明豔上三分。
就連那白麵書生們在今天似乎也不顧那史書經典上所書的男女授受不清了,帶著三分寵溺七分入骨的握著身邊可心人兒的柔荑,滿心歡喜的吟詩唱詞,好一派心滿意足的架勢。
——花燈錦繡繞枝頭,解蘭舟,春意消愁正風流,火樹銀花入西樓;黃昏後,明月照水人依舊。
隻可惜不是黃昏後,而是月暮天啊……葉知秋懶散散一笑,倒也入景,本就是令人放鬆的節日,又何必老是把那些令人憂心煩惱的東西背負在心間呢,她也是早該好好休息了。
黑色的麒麟長衫在微風中翩翩卷起一個令人驚豔的弧度,隨即淹沒在了黑暗的狂潮裏。
葉知秋盯著那盞漂到自己麵前的花燈有些出神,直到邊上傳來一個幹淨清脆的聲音,她才猛然回過神來。隻見邊上的那個小女孩子靦腆著一張俏臉,聲音細如蚊蠅道:
“這位姐姐,能幫我將那盞花燈撿起來遞給我嗎?”
她一愣,看著那盞飄蕩在河水中的繡金牡丹的花燈,半晌才微微一笑。
“好。”
她彎下腰去,將那盞花燈從水麵上挑了起來,飛濺而起的河水如同撲翅的蝶翼一般氤氳在了她墨黑的衣袖上,依舊是有幾滴晶瑩清澈的河水附在花燈底部,將花燈節的全部影像都收錄在了裏麵。
小小的,就像是這個世界的縮影一樣,令人心生向往。
看著那個女孩子抱起花燈興衝衝的跑到一個儒雅男子的身邊,依偎到他懷裏,她竟不知怎的有些羨慕。
因為此時此刻,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她在想如果他與她都是平常人的話,他們……會不會也有機會一起來放花燈呢?
但那怎麽可能,“就算你不再是公主了,而他也依舊是南寧王……”他們之間,又怎麽可能還有可比性呢?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南寧王,而另一個……不再是金枝玉葉的公主,甚至還可能是全城通緝的逃犯。
嗬,多麽可笑,可笑她方才還那般癡心妄想。
是啊,她不久前其實就已經明白了,她對於南沙心裏那種悸動不安的感覺到底是什麽……那時喜歡,一種名為喜歡的東西,但在那一刻,她也忽然明白,她是真的陷進去了。
可是那樣……會死的,她配不上了,再也配不上了。
如果是以前的葉知秋,她還可以仗著她嫡長公主的名號,聲稱她配南沙根本不是問題。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不是嫡長公主了,她沒有任何的身份與之相襯,就連站在他旁邊都成為了癡念。或許,乾順還會贈他美姬一二,又興許,他早便忘了她了。
是啊,他可是世代襲爵,代代立功的南寧王繼承人啊,她如今的出逃之身又如何能配得上?
葉知秋念及此,低斂了斂眉目,隨即笑開了顏……“嗬,我想這麽多幹什麽,南沙那家夥……忘了我也罷,他能步上正軌,我也能找到比他還要更好的。”
蕭瑟的黑色身影立於河畔,不知奪了多少人的眼光,又消匿於多少人的視線下。
葉知秋正準備轉身離開這令人心生妒意的繁華街道,卻忽然發現那邊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的路口。她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這路口被堵了,她可怎麽出去?
難不成,就這樣還要用輕功?那也太大材小用了。
幾番猶疑下,葉知秋還是決定去看看發生了什麽,若是能解決,就能直接從城門口離開了。
穿插過擁擠不堪的人群,葉知秋終於看清了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地段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一個妙齡的美麗少女正跪坐於地麵上,衣衫襤褸的垂首啜泣著。
麵上隱隱的淚光,更是令周圍人唏噓憐惜不已。
更有甚者走到少女身邊借由安慰的名號趁機摸一把少女細嫩的身體,少女自然能感覺得到,不住的往邊上的靠著。葉知秋見狀更是有些氣上心頭,如今世道,竟是此般不堪?
但她也沒有妄自出手,而是轉頭問向她旁邊的幹瘦男子,“這位兄台,請問這裏是發生了什麽?”
那個幹瘦男子雙眼發著精光的瞅著葉知秋,就差沒把嘴角的涎水流下來了,葉知秋被他赤果果的眼光盯著,心中脹滿的情緒幾乎是要在一瞬間爆發開來,但她竟生生的忍住了。
良久,那個男人像是觀賞夠了一般才慢慢開口。
“嗬嗬,這小妞兒是那墨樓裏的清倌,隻賣藝不賣身的……但是今天一位官二爺偏偏點名要她來陪,這不,這妞兒鬧死鬧活的不願意,直接發瘋一般的從那樓裏跑出來。”
不過,看樣子他話還沒說完,果不其然,在笑了兩聲後,幹瘦男人又繼續補充道。
“跑出來不久就又被墨樓的人抓到了,卻是喊死喊活的不肯回去,當時吸引了不少人來看。大家都於心不忍的,紛紛出價來贖她,其中……出價最高的就是那位背劍的俠客。”
聽見他話,葉知秋才後知後覺的抬眸看向那位看起來存在感極低的背劍俠客。
一身藍白的修劍宗服,背著一把可及腰高的長劍,寒光凜凜的在花燈光芒下閃著森森然之光。似是感覺到了什麽一樣,他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她,葉知秋一驚,雙眼毫不含糊的對視了上去。
霎時間,四目交接,寒光四射,與一場刀光劍影的比鬥也相差不遠。
這是眼神間的廝殺。
可惜到最後,這場廝殺也沒分出個勝負來。不過看那劍客的眼神倒是挺詫異的,看來還沒人能和他對視那麽久吧?葉知秋倒是來了興趣,她可是自出師以後還從未遇見過合適的對手。
而這個背劍俠客顯然很是適合她現在拿來練手,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她應該采取行動先了結了眼前的這件事情。
忽然,目光裏邪氣一現,一個手刀便劈暈了邊上那個還講得津津有味的幹瘦男子。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忽然就泛起了盈盈水光,她一把衝了出去,推開前麵所有的人群徑直的跪倒在那名女子的身邊,慢慢的啜泣了起來……
不隻是剛剛還在看熱鬧的那群圍觀人驚呆了,便是那名女子好像也很是驚訝。
葉知秋趁此刻不甚明顯的附到她耳邊,輕聲道:“隨我演。”
那女子也很是聰慧,瞬間就明白了葉知秋想做什麽,於是很是配合的哭得更厲害了。“妹妹啊,你怎麽淪落成這樣了,我早便和你說過,那張家的二子不靠譜啊!你還偏偏要跟著他!
如今好了吧,現在你淪落到了這種地步,你讓我怎麽見爹娘啊……”
葉知秋幾乎是聲淚俱下的抱著那女子痛哭流涕,不知情者絕對會以為她們就是一對姐妹。
而隻有那個與葉知秋四目交接過的劍客明白,她,是在裝。
還裝的極像。
那個女子聽見什麽張家的二子時,身子有些微僵,隨即又恢複了正常。
“姐姐……玲瓏知錯了,玲瓏不該相信……不該相信那張二狗,若不是他,玲瓏怎會淪落至此……姐姐,帶玲瓏回家吧,求求你了,姐姐!”自稱玲瓏的女子,哭得梨花帶雨,傷心欲絕。
一雙微微泛著紅的雙眸,帶著滿滿的期待看向葉知秋,當然,在全部人疑惑的目光裏,她毅然點了點頭。
“姐姐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