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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曲戲

  笙歌陣陣,夏日熏香拂過每一個人的鼻端。


  豔色的芍藥與牡丹招搖在這一方天地,一身彩衣的女子站在這青石光滑的地麵上輾轉起舞,瑩潤發絲上別著月白精致的羽冠。一片白色的翎羽挺翹其間,愈發顯得俏皮靈動。


  寬大的袖擺裏別著小巧的熏囊,每每拂袖,便有著清怡醇厚的香味掃來。


  不得不說,這位女子也是在這件禮服上巧費心機,做足了功夫。


  待到最後一折舞步落下,女子才揮下衣袖疊於腰間盈盈的款了一行禮。此刻葉知秋才將視線挪向她的五官,雖不說有多絕美,卻也絕對能算得上是一個清秀的女子。


  年歲多不過十八,正值一個女子最能揮霍盛開的歲月,讓人好心羨慕。


  葉知秋從頭到尾都有在認真的賞析她的舞蹈,不得不說,古代的女子的確是有那種令人心醉的本事與氣質。每一折舞步都像是在展示最曼妙的身段,蠱惑人心。


  古時候女子的舞蹈,她是不會的,所以隻能看看別人的再來學習學習,若日後有需要時還說不準可以拿來救救急……


  葉知秋可不知道她現在說的話會不會一語成讖,但是她明白的是,現在可不能分心。


  因為該上台表演的閨秀們好像都已經展示的差不多了,估計……就快到她了。


  果不其然,葉知秋想法剛一落就聽得八角方亭之中傳來乾順的聲音,不過這話可不是對著她說的,而是針對南沙。


  “南王昨日剛迎娶嬌妻,那何不如讓南王妃來向我們展示一段?”


  葉知秋眉峰一挑,嗬,果然這做皇帝的就是段位都不一樣,字字見血。說什麽展示一段?不過就是想試試她水的深淺罷了,若是遇上了別人那可能吃癟;但這次可是遇上了她……那就說不準了。


  先不說這裏的人誰都沒有接觸過戲曲,再者而言,那本來就是一種精髓,濃烈而鮮明的色彩下沒有一個人聽了會不感到震撼。


  況且還更別說是這些天天生活在毫無滋味可言古代的寡淡之人?

  南沙撚起一抹輕笑,淡淡而答,“自然不容推辭。璟兒,你可願?”前一句話都還在跟乾順對話,後一句就扯到了自己身上。葉知秋先是愣了愣,隨即才快速的反應起來。


  因為這副麵貌的性格問題,葉知秋隻是略帶赧色的點了點頭,朝南沙笑了笑。


  裙擺邊幅上的青綠色的雲紋絲絲扣於鎖邊上,隨著步伐均勻的走動如同春江漣漪一般浮起波瀾,生動而靈現。


  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葉知秋輕攬廣袖雲霓,微微一甩水袖往外一拋,眉眼微斂靜靜然道:“獻醜了。”完全沒有絲毫對於自己的自稱,溫柔的嗓音下是毫無感情的空洞。


  月白的水袖高高在這一方天地揚起,弧度溫軟盈盈不泄。腰身微抬,葉知秋踩著冰冷的青石板撐著水袖轉了一圈,到末尾水袖猛的一甩,悄然飄地。


  在無人回過神時,葉知秋淡淡淺笑,檀口輕啟,“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輕柔幽怨的嗓音起先綿綿軟軟毫無著力點,卻又仿若帶著無限的憂思。


  恍若能看見誰家的姑娘憑倚在窗欄上,笑看著底下隱隱低笑的少年風流,婉轉而柔美的模樣下是對少年郎無端風流紅塵的閨怨,春思無處寄予的哀緒。


  唱到深處,若忽有琴來相奏。


  鳳眸輕挑,就看見慕輕語不知何時拿起那把古琴與她相奏。如泉響伶仃一般的清澈琴音裹挾著葉知秋幽怨和柔的聲線,漸漸的響徹在這安靜的禦花園裏。


  南沙一手撚杯,一手敲著節奏。他是知道葉知秋會做得很好不假,但他也從未曾想到會這麽驚豔……雖說他並不知道這是種什麽形式的表演,但他知道,她若要比,定贏不誤。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夏日遊,楊花飛絮綴滿頭。年少輕狂,任意不知羞。為比花容,一身羅裳玉搔首。休言愁。”暈染夏日流金般光彩的水袖輕輕拋起,輕拋水袖惹雲霓。裙角在青石板上時高時低的擺弄著。


  流衣寬袖,蓮步輕踱,她輕輕唱開:“秋日遊,落英繽紛花滿頭。兒郎情深,依依雙淚流,恨離愁。”


  她記得,她以前初學戲曲的時候,總有一個人坐在底下的台位上靜靜聽著。


  而到了此時,她似乎又聽到了那人所說的話。“葉知秋,你能不能練好一點了再讓我來聽?難聽死了,你能不能別唱了,歇會兒先?”


  那人說,“唱得這麽難聽,別學戲了,你還是回去學醫吧。”


  那人還說:“你終於不再折磨我耳朵了。”


  最開始的時候,她唱的也是這思帝鄉,隻可惜……最後,當她終於把這首曲兒唱好的時候,他已經不再聽她唱了。


  婉轉纏綿,嬌若鶯啼的嗓音下徘徊著思帝鄉的詞曲。她閉了閉眼,手中流蘇廣袖重重一拋,決絕而哀戚,“秋日遊,落英繽紛花滿頭。兒郎情深,依依雙淚流,恨離愁。不忍別,待到山崩水斷流。”


  臂彎輕挽,水袖疊於手腕,她輕聲一笑。瑩潤柔滑的緞子如同流水一般傾瀉而出,薄透的緞麵掃過雍容的芍藥牡丹,拂過荊棘掛滿的樹叢枝葉。連帶著溫婉的腔調也變得哀怨尖利起來。


  誰家少年不風流?

  她隻道那人走後,她的世界再無春夏隻餘秋冬。


  隻是不知道,那個世界的他……還好嗎?不過就算是不好,她也不在乎了…若是能再來一次,恐怕她再也不會去那家戲園子學戲,那樣她就再也不會碰到他。


  不會再有那個人為她拿過行頭,教她碎步;

  不會再有那個人為她戴上旦角花冠,指點她拋挑水袖;


  也不會有他,出現在她的每一場子戲裏,坐在底下的雅座上抱怨唱得難聽了……


  那個人,隻會出現在她的夢境裏麵,並且再也沒有了該預留的位置。“冬日遊,似水雲雪落滿頭。”曾經我的春夏秋冬裏全是你落雪的眉頭,如今卻已再了無蹤跡。


  袖擺漫過皺起的眉頭,再一瞬,已經變得再次溫和起來。


  好像在唱戲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另一場戲。她坐在底下的座位上,看著自己在那裏唱著,唱著與她毫不相關的人與事物,唱盡那個人的餘生,唱盡她的悲歡離合。


  那哽在喉頭的最後一句卻是怎麽也唱不出口,葉知秋低斂眉目,唇角終是撚起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莫是誰家少年不知愁。縱無心,跌入雲泥,相看笑不休——”


  尾音落下,葉知秋手腕輕抬,將拋出的水袖輕輕的收了回來,唯留下一道白色的流光閃現眼前。對襟綠衣前熨貼著兩幅收金絲滾邊的落花,白色的衣擺迤邐在光滑潤澤的青石板上,繁複而濃重。


  葉知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唱思帝鄉……可能因為這是她所學的第一曲戲吧,人的念舊性真可怕,她竟連什麽時候被席卷進去的也不知道。


  “獻醜了。”依舊是以那句幹淨利落的開場白結尾,葉知秋眉眼盈盈。將水袖卷進寬大的袖擺中,她轉頭朝與她合奏了整整一曲的慕輕語頷首致謝,卻發現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並沒有看向她這邊。


  葉知秋也並未多做些什麽,她明白,這支曲能帶給人的遐思有很多,慕輕語的失神確是在情理之中。


  當她的結束語出口的時候,才有一小部分人回過神來。


  當然其間包括乾順帝和尉遲歡。


  “好……真好,朕從未聽過這種形式的曲,南王妃,你很厲害。”


  乾順連聲稱道,麵上的欣喜更是止也止不住。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戲曲,也對,做皇帝的總是考慮的事情要多很多,看起來就要比別人更滄桑,而戲曲很好的能讓這一部分人接受。


  “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葉知秋剛剛謝了乾順的禮,轉頭便聽見尉遲歡叫自己。


  她微微一愣,柔和的笑起來,“回皇太後,臣妾名喚千塵璟。”


  差一點就最快說成了是葉知秋,不過還好,她最後還能反應過來。以往的尉遲歡是最疼她的,她自然也知道如何才能討尉遲歡開心。


  皇太後尉遲歡最厭惡的便是在其麵前裝模作樣,並且說話拐彎抹角。所以葉知秋從方才起,說話就一直都很幹脆利落,並且毫不拖泥帶水。


  她知道,尉遲歡會比較喜歡這樣的自己。


  果然,尉遲歡輕緩的笑了起來,抬起手指讓她起身。她笑了笑,“果真是個乖巧的女子,真是討人喜歡。南兒娶了你倒也是福氣。”


  葉知秋彎起眼睛笑得很甜,低低的嗔了一句,“哪有啊,皇太後說笑了。”


  尉遲歡是愈看麵前這個小丫頭愈喜歡,總覺得跟秋兒像極了。自然是打心眼裏的喜歡,於是便開口道:“璟丫頭,你便與南兒一樣叫我母後吧,聽著多親切。”


  葉知秋眉梢一動,極為靈巧的甜甜喊了一聲,“母後。”


  尉遲歡眉眼柔和地看著她應了下來。


  是老天都在眷顧她,賜給了她一個可以代替秋兒的乖巧兒媳嗎……但是秋兒,你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麽一聲不響的就走了。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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