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人心
外殿裏隻有守殿的一眾宮女，燃著熏味淡淡的茴蕪香。
“娘娘看起來很喜愛南王妃，這倒也是您的福氣。”去內殿的路上，一向不喜多言的玉辭竟破天荒的跟葉知秋說起了話。可能也是因為她打心眼裏也比較欣賞葉知秋，才出言提示的吧。
葉知秋微微一愣，她印象中的玉辭可是不會說這種話的人。
以前跟尉遲歡一起在慈寧宮閑聊的時候，玉辭看起來一直是個不苟言笑的嚴肅大宮女。現在看來，倒是有些地方改變了。
她以前跟玉辭沒什麽接觸，就算是有，她也是直接叫的玉辭。畢竟，那個時候她還是地位尊崇的嫡長公主，自然是不用跟一個婢子講究禮儀。
但現在又不同了，她需得叫她玉姑姑……還真是十年風水輪流轉，此話可不假。
葉知秋從腰間拿出一錦帶的碎銀，放到走在前麵的玉辭手中，“這是孝敬姑姑的，謝謝姑姑的指點。”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葉知秋很明白。
隻有這樣，以後在出事的時候玉辭才可能幫襯著點自己。
玉辭了悟的笑了笑，並沒有推辭葉知秋的碎銀，她放進了自己寬大的衣袖裏。“南王妃，你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在這宮裏生存的規矩，以後我自然會幫持著你點。”
玉辭的語氣很溫和，看得出來她的確很喜歡現在這個叫做千塵璟的自己。
也不知道她喜歡現在這個身份的哪一點，不過，也足夠了。
“見了娘娘記得嘴甜一些。”玉辭在進入內殿之前特地囑咐了她一句，葉知秋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雖然她是知道尉遲歡喜歡什麽樣性格的人，但是千塵璟這個身份還不知道，自然是要表現的像個新人。
隨著殿門的打開，葉知秋步履依舊盈盈而不亂的跟在玉辭身後。
聽見玉辭稟報且退下的聲音，葉知秋將雙手置於腰間恭恭敬敬的屈膝行了個全禮。“臣妾見過母後。”葉知秋嗓音柔和的喚了聲尉遲歡，麵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坐在大殿階梯上的案幾旁的尉遲歡聞言放下手中的狼毫，嘴角帶著有些欣悅的微笑看向作禮的葉知秋，“莫要跟母後客氣，行什麽禮。來，過來看看母後題的字好看麽。”
葉知秋眨了眨眼，不行禮？開什麽玩笑，你怎麽不在我行禮之前說？馬後炮！
心裏暗自對於尉遲歡的做法揣度了一番，但麵上還是掛起得體的笑容走向階梯之上。不過區區三階，但是葉知秋走得異常仔細，幾乎將小時候禮儀嬤嬤教的內容全部回憶了一遍，生怕出了岔子。
畢竟，一個人在正常的步行中最容易暴露缺點，她不想讓人抓小辮，就隻能比常人做的更加仔細。
尉遲歡將蘸了墨的狼毫清洗幹淨後掛到了一邊的筆架上，轉頭將那幅字展現在葉知秋眼前。“相忘誰先忘，傾國是故國。泠泠不肯彈，蹁躚影驚鴻。”
葉知秋看著那幅字，輕輕的將其念了出來。
看起來像是一首情詩？但是……卻又不像是，果然啊，這種東西還是不適合她思考。葉知秋淺淺的笑開，“母後字題的極好，行雲流水般自然，落筆又如雲煙樣輕柔。有柔有剛，鋒芒內斂。”
尉遲歡驚奇地看了葉知秋一樣，“璟兒，未曾想到你還是個行家？”
這小丫頭的見解竟和那遠近聞名的書法大師一樣，看來……她還真是撿了個寶，沒有看錯人。而葉知秋現在是絲毫不知道她信口胡謅的東西竟然和某位大師一樣，還真是走了運，湊巧了。
她對書法這個東西絲毫不懂，因為她自己寫的字也不是特別好看，最多都隻能說是娟秀婉約，讓她來評判一個人字的好壞，她也隻能客套以前電視上麵那些大師的話來胡謅了。
所以聽到尉遲歡的反問時，她有點懵，難不成自己還真拍對馬屁了？
半晌她才溫柔一笑，撫著紙卷上的字跡道：“臣妾怎麽配稱為行家，不過是有幸受過大師指點罷了。”
還好她能隨機應變，倒也不至於露餡。
“哦？那璟兒真是有心了。”尉遲歡握起她的手，帶著金色護甲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手背，溫和地招呼著她坐在她身旁。葉知秋不敢違逆，隻得坐在她身邊。
“璟兒，我心知你是個好孩子，而且還是平民百姓出生的身份，就怕是南兒強迫你的。現在他不在，你告訴母後，你真的喜歡他嗎？”尉遲歡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帶著擔憂的看向葉知秋。
她是真喜歡這姑娘，性子溫柔又多才多藝。更何況，還懂得分寸，知進退。這樣的姑娘她總覺得能從她身上看見秋兒的身影，怎能叫她不歡喜？
若是讓她知道了是南兒那小子強迫她的，她定不會輕饒了那小子。但是……她同樣又舍不得這樣一個乖巧的孫媳婦，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隻求得那小子是等得璟兒同意才相嫁娶的，真是教人操心。
葉知秋聽到尉遲歡的問話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又不能表現出來，真是憋壞了。“沒有，怎麽會呢。臣妾和南沙是兩情相悅的，不然，臣妾才不要嫁給他呢。”
雖說這話的確有些矯情的嗔怪，但卻也是解釋中最好的說法。
尉遲歡終於鬆了口氣，是兩廂情願的就好。她可不願意失去這個乖巧的孫媳婦，這麽好的姑娘，要是丟了怕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再上哪兒淘一個去？
南兒也不會每一次運氣都這麽好，找到這麽個令她這般滿意的孫媳婦。
“喜歡就好啊，喜歡就好。以後他若是做了什麽令你不高興的事情，你就來找母後，母後幫你教訓他，好不好？”尉遲歡輕拍了幾下葉知秋的手，麵容溫和而包容。
若忘卻她的身份，看起來真的很像平常人家裏對媳婦關心至極的婆婆。
但相較於婆婆，尉遲歡要年輕得多。
“好，南沙要是欺負我，我定會來告訴母後。”葉知秋眯眼一笑，眼睛彎成月牙一般的形狀，看起來乖巧又甜美。反倒是讓人忽視了她骨子裏的那股冷意與柔媚，當真是好掩護。
尉遲歡高興地笑了幾聲，又讓葉知秋陪著聊了一會兒，眼見天色漸暗這才戀戀不舍的讓玉辭把人送回南寧王府，就這樣她都還有些想讓葉知秋留下來陪她的意思。
葉知秋見狀微微福了福身子，“母後要是實在心喜，那璟兒可以經常進宮來陪母後。”尉遲歡眼神一亮，對呀，幹脆讓璟兒經常進宮來就好了。
她遞給葉知秋一塊碧色的玉牌，“璟兒將這拿好，以後進宮來的時候就憑這枚玉牌進來，這可是皇太後親賜的令牌，抵事得緊。就免了通報那麽麻煩了，璟兒到時想來便來，自由的很。”
葉知秋看著手心上這塊碧色的玉佩樣令牌，忽然有種鼻酸的感覺。
尉遲歡就這麽信任的將這塊令牌給她？有了它，相當於她就可以毫無阻礙的進出皇宮，根本就不再需要與她客套了，她就是為了得到進入皇家的權力而來。
她怎生就可以這般輕易的將這麽重要的東西交予她？她就這麽相信她？
葉知秋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枚玉佩緊緊的攥在手裏，麵上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嗯！臣妾一定會經常來看母後的。”
“還說什麽臣妾，在我麵前，你就自稱我吧，母後不會怪罪你的。”
尉遲歡理了理她的長發，笑得如同三月春風一般的溫和。葉知秋抿著唇點了點頭，輕斂眉目與她行禮拜別後，才跟著玉辭一起離開了內殿。
“玉姑姑，我能找到出宮的路。你不必送我，天色也黑了，你早些回去照顧母後吧。”
葉知秋盡量表現的孝順並且理由充分一點，這樣她才能孤身出宮。
玉辭皺了皺眉，還是執意要送她。“正是因為天色暗了，南王妃一個人走在其間不太安全，還是讓奴婢送送您，況且……這也是娘娘的囑咐。”
葉知秋見她意向已決，也不再出言相拒，隻得任由她送她出宮。
原本她是想著用輕功很快就能出去了，但玉辭一定要送她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如果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以玉辭在尉遲歡身邊呆了這麽多年的頭腦定能看出什麽不對勁來。
算了，不過就是一點時間問題，讓她送好了。
“好吧，那勞煩玉姑姑了。”葉知秋歉意的笑了笑，側身讓玉辭走在前麵。
葉知秋跟在玉辭身後穿過宮裏的長廊和花園，其實葉知秋還知道更為捷徑的路，但是玉辭在這裏她也沒法子走，總不可能她一個新人懂得比這宮裏的婢子還要多吧。
那可不是個好現象……
漸漸地能看見宮門了，葉知秋叫住玉辭，“玉姑姑，馬上就出宮了，我可以自己出去。你就先回去複命吧，多陪陪母後。”玉辭腳步微頓，半晌歎了口氣。
“南王妃，若是你太為別人著想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裏可是會受欺負的。別怪奴婢沒提醒過您，這宮裏，哪是善人呆的地方……”
玉辭苦笑搖頭，想她這十幾年來在這宮裏見過多少腥風血雨，又見證過多少原本善良的小主在這後宮之中漸漸變得陰狠毒辣，都是人心呐。
而這後宮，便是磨煉人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