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察覺
紅木雕花窗欄下,一襲榮白雪袍的絕色女子與身著深藍衣衫的溫潤男子相對而席,溫馨的早膳氛圍裏,兩人時時對視一笑,有一腔沒一腔的笑著交談,時間倒也過的得趣。
“今日想不想去街市上逛一逛?”南沙同她一起走在曲廊裏賞春花,順道消消食,倏爾提起了這茬。
“嗯?”葉知秋有些出神,疑惑的回頭望著他。
半晌才回過味來,笑了出來:“怎麽想著出府,以前不是覺得陪女人逛街是件既無意義又浪費體力的事情嗎?”
“陪夫人自然不一樣。”南沙張口即來。
這人還真是越相處久了,這張嘴就變得越發油嘴滑舌。
“成親已久,還未陪夫人親自去購置過首飾頭麵,倒成我的不是了。”南沙瞥了眼她發髻上綴著的那隻攢花雙蝶步搖,想起這是好久之前他曾送她的,她竟也還存著,也不買些時下流行的昂貴款式。
葉知秋看他視線落在自己發間,卻是緩緩笑開了,“不過皮囊飾品,我倒不在意這些。”
哪成想南沙竟搖了搖頭,“夫人嫁與我豈能如此簡約隨意,自然是要將夫人打扮的最為美麗動人,讓人知道這上京無人能比你更加幸福啊。”
葉知秋腳下一頓,眼裏原本澄澈的情緒一瞬間被攪得複雜而難以看清,卻隻是轉眼功夫,她便撲哧笑出聲。
“你這油腔滑調的功夫倒是愈發長進了。”她說完也不管他作何反應,徑自走到了前麵。
南沙看著葉知秋纖細的身子踏著輕盈的步調,陡然生出了一種這人怕是就一陣風都能將她卷走的不真實感,腳下愈發快的追了上去。
不過雖說葉知秋嘴上不大願意和南沙去逛街市,卻還是在兩刻鍾後整裝準備出府了。
“我們便這樣出去?定會被百姓圍觀的吧…”葉知秋看了看南沙那張眾所周知的王爺臉,暗歎聲。
“無礙。”南沙倏爾彎唇一笑,彎腰替她將腰間的玉佩纏好。
兩人一路閑庭漫步般停停走走到街坊市集,四周吆喝叫賣不絕於耳,喧騰熱鬧的好似一直冷清安靜的王府並不是這上京路的所在。
不過一路上人潮擁擠,摩肩接踵,倒反而無人識出兩人身份。
“我們去哪裏?”葉知秋咬了一口剛買的熱乎酥餅,眨眼問道。
南沙瞧她一眼,卻見她隻顧著吃沒空看向他,驀地笑出來:“不是說出來買首飾嗎?你這小饞貓隻顧著吃,我當然要記得了。”
葉知秋垂眼不語,嘴裏咀嚼的速度有些慢下來,許久才聽她帶著笑意的嗓音回答,“那是要去雲珠閣?”
“以前總聽上京的貴女們提到那裏,傳聞還不錯。”
她笑,“原來堂堂南寧王也關注這些。”
南沙側頭挑眉看她,不置可否。
雲珠閣前。
“那不是南王嗎?也就是說他身邊的便是南王妃了,還真是容色姝麗。”一個樣貌清秀的貴女對著身邊的好友附耳。
“南王妃真是有福,夫君寵愛,人又生的貌美……”又一貴女悄聲。
葉知秋斂眸,伸手將幾縷鬢發挽到耳後。她瞥眼身邊的人,一身深藍長衫袖口露截雪白的緞衣長袖,交領束腰,長發垂落眉目攸然唇邊自帶一抹溫潤如玉的笑容,真能道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隻是,觀人麵七分,識人心卻無。
外表再金玉其外,風采斐然,也不過是副美貌皮囊,真正內裏如何卻不得而知。而往往於是令人趨之若鶩的皮囊秀色,愈催人死亡。
“璟兒,進去吧。”南沙見她出神,俯下身子喚她一聲。
葉知秋怔了下,隨即點頭稱好。
兩人相攜走進雲珠閣,倒是給掌櫃的嚇了個大跳。忙將賬簿合上笑眯眯地走出來迎客,語氣是微不可見的諂媚:“王爺、王妃今日想挑些什麽?前些日子王妃來,買了好些雲珠閣新匠出的好貨色,眼光真是好。”
葉知秋抬袖掩麵輕笑一聲,“不過隨意挑選了,是雲珠閣樣式好。”
“那王妃今日來是還想添置些什麽?我遣他們將好的都拿出來。”掌櫃的豪氣一笑,問道。
南沙環顧一眼四周擺放的首飾頭麵,珠釵簪花,對掌櫃的溫和開口:“今日來是想給夫人買些整套的首飾頭麵,便不一一挑了。”
掌櫃的眼睛一亮,即刻拍手喊道:“小六,把新進的那批寶石頭麵拿來,還有攢花的那批也是。”
等到清一水的絹花盒子擺在自己麵前,掌櫃的才開口笑道。
“這些都是做工和外表最精致美觀的幾套首飾,王妃可以逐一打開挑選。”
葉知秋看了眼依舊笑著看她的南沙,無奈的搖了搖頭,她真的很不喜歡挑選這些飾品裝綴,可這人……忽地,她計上心來。
葉知秋莞爾淡淡一笑,“王爺眼光極好,每巡帶回給本王妃的都是既別致又精巧的樣式呢,不如就王爺替我挑吧。”
話罷,掌櫃和南沙皆是一愣。
南沙先回過神來,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轉眸間瞳仁中似有暗芒一閃即逝。他很快便走到那些絹花盒子前挨個挑選起來。
暖金色陽光下,珠釵寶石五光十色的光線折射在他側顏,或藍或赤,俱是耀人心神。
葉知秋斂下眼睫,從餘光裏看見那人身姿綽約的模樣。腦海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另一個人的模樣,同樣有時麵目溫柔的笑容,高大直挺的背影,為她所做的所有細枝末節……
隻是,這個人……
葉知秋看了眼南沙,唇畔驀地勾起個輕嘲的笑來。
她卻不能相信他任何,不論是關切還是寵溺,亦或是……所謂的愛。
一旦沉溺在這個男人所費力編織出的溫柔陷阱裏,便是如同夾雜著蜜糖的利箭向自己心髒直直射來,沒有一點退路,等待自己的,除了死亡,別無他選。
一直都是這樣的。
她最初便不應該將他當成江昱琛的替身,因為世上從不會有誰會跟誰一模一樣。帶著自我混淆的視角去看他,才會覺得他身上有誰的樣子,去傾注感情,才會賠上自己。
但現在不會了,她勾唇莞爾,露出一個溫柔清麗的笑容來。
找清自己的定位,將這場盛世鴻大的戲唱到謝幕。她相信,不論自己現在多麽被動,隻要能撐住一直活著,就總會有出頭之日。
“我看這個就不錯。”葉知秋塗著丹寇的指尖撫過一套寶藍色鑲麵的頭飾,狹長微翹的眼角彎起,“就這個吧。”
看南沙挑的仔細,耐性十足的模樣,她心裏忽然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感。索性笑著不著痕跡的掩飾下去,隨手一指。
“好嘞,小的這就給王爺王妃包起來。”小六利索的收起盒子,手腳麻利的用昂貴的布匹將絹花盒子包起來,“待會兒就差人給送去王府,王爺王妃看看還有什麽需要的嗎?”
“不必了,改日再來。”南沙見她已生無趣心思,便開口婉拒了。
“二位慢走。”掌櫃的恭敬送客。
隨後兩人又在街坊上逛了好些時間,倒是將南寧王爺無比寵愛正南王妃這個消息傳的人盡皆知,閨閣裏或是嫁為人婦的女人們對於這個來路不明神神秘秘的王妃多了些羨慕和嫉妒心思。
迎著那些或了然,或豔羨的目光,葉知秋一步一步走的極穩。
她目不斜視,白皙美豔的臉上帶著一成不變的溫柔笑容,金色的陽光照射在她雪白的衣裳上,襯得她像是虔誠的信徒,正雙手合十,一步步走上神壇頂端。
南沙走在她身旁,湖藍色的衣袍在走動間仿佛翻滾起洶湧的暗潮。他看著葉知秋依舊柔美的側顏,總覺得有地方改變了,卻不知是哪裏。
回府時已近黃昏時分,橙黃昏暗的光芒令人感到無端的舒適和倦怠。
“待會兒府裏來客人,你便在瑤光榭裏歇著吧,想做什麽自己決定。”南沙剛交代完下屬事情,便向她走來,溫聲道。
若是往常,她必定還要欣喜上一陣,畢竟南沙給予她不多的回應,何況還是自由時間。
但現在明顯與之不同,她隻是淡淡頷首,唇角噙著淺笑勸他多休息,別事事親力親為太過操勞。
南沙微皺了下眉看她,不明白為何她今日反應如此平淡,但還是溫柔的又多語幾句,一派溫雅寵溺她的模樣。
葉知秋垂眸似是有些赧意,臉頰微紅。
卻在南沙轉身攜屬下離開後抬起頭,露出雙眸裏冰寒刻骨的冷來,深深的厭惡和抗拒埋在瞳仁裏,嘴角原本的溫柔笑容如今看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別扭。
貴客臨門,發妻卻被棄若敝屣,想必不是什麽見得人的交易。
如今南沙再想背著她運籌帷幄已是不可能,就讓她來看看,他究竟在謀劃些什麽……
葉知秋低頭理了理衣袖,收起臉上的表情,離開前堂。
等回到瑤光榭,便迎來了日暮空庭關心的問話,帶著往昔一般無二的歡樂笑容。
“主子,今天王爺帶你去街上買什麽好東西啦?”日暮笑嘻嘻的睜大眼睛瞅她。
空庭也不說話,隻由著她鬧。
但許久都無人回應,兩人這才發現葉知秋與平日裏明顯的不同。
若說平日裏的葉知秋是笑著的,宛如春風般溫柔的優雅模樣,那今日便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凜冽,漆黑的眼睛裏不見半點亮光,像是漩渦一般帶著魔性要將人吞噬殆盡。
渾身上下翻騰起來的氣息陰晴不定,令人心生懼意,忍不住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