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步步為營
還真是南沙的風格,二十餘天完成千秋大業,聽起來很是勝券在握然而實則暗藏危機。他和她兩人都知道此舉有多危險,卻還是義無反顧。
因為刀就架在脖子上,不論你前進還是後退。搏一搏或許還有活路,停下來,便是引頸受戮!
葉知秋即刻返程回府,翻牆進院,換回衣服喝口茶沐浴就寢,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床帳隔絕了多餘的光線,葉知秋很快便進入了不錯的睡眠。
今夜南沙未曾就寢,想必是在著手準備二十餘日後的宮變事宜,也是,時間緊迫,隻能加快進度一舉攻下。
一夜無夢,翌日。
“王妃,這是今日的衣物。”在府裏,日暮空庭都是這樣稱呼葉知秋,以免出漏子。
葉知秋嗯一聲,接過衣物到屏風後換好。
日暮慢慢為她梳理著長發,低聲和她交流著府裏的消息。
葉知秋散漫的點著頭,也不知聽進去多少。她低垂著眸子,長睫遮掩住漆黑點墨般的眼睛,白皙的臉上將精致絕倫的五官顯得更加美好,襯著今日穿的這身淡綠色長裙,顯得更像是個無害而脆弱如琉璃的青蔥豆蔻少女。
但若是先入為主以為葉知秋是這樣的人,怕是早就死的連屍骨都不剩下。
她抬眸盯著鏡中的自己,雖是美豔帶著妖氣的長相卻硬生生被安寧溫柔的氣質壓得隻剩下純粹的美好。
這樣的形象,今日進宮才有說服力。
日暮彎下身子為她係上珠光色的纏玉穗子,在不易發現的地方串了兩顆檀香濃鬱的木珠子。
“王妃,這樣一穿顯得您年紀又小又……像是個好欺負的。”日暮挽好頭發看著鏡子裏的葉知秋,調侃了一句。
“正合我意。”葉知秋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彎起唇角笑了笑,形狀風流多情的桃花眼彎彎的,像是含著一汪水,與豔麗妖嬈不同,帶著天真和溫柔。
真是像極了十一年前那副長相長大後的模樣,她不可避免的愣了愣神,突地笑出來。
皇祖母若是看見這樣的她,也定能多信上兩分。
她低頭掩去某種算計,吩咐道:“就跟南王說本王妃去宮裏與皇太後聊天,順道捎去點自己做的小點心。”
日暮主動提議說自己去,“空庭比我會看時機,她陪主子去總要好些。”
葉知秋隻點了點頭,便搖起雀扇走出了瑤光榭。空庭捧著點心盒子走在她身後,直到出了後門上馬車,空庭才回身眯眼確認無人,吩咐馬夫駕車。
穿過上京街市,走上官道。
“王妃要不要吃點東西墊腹?一早起來還沒用膳就坐馬車。”空庭從盒子裏拿出隔層裏備好的葉知秋喜歡的雪花餅,遞到她麵前。
葉知秋暗忖,待會兒進殿定是品茶閑聊,若是空腹恐怕也不妥。
她伸出手接過,慢慢吃了兩塊,喝了口涼茶。等到宮門外,已是一刻鍾後。葉知秋小幅度的掀開簾帳往外瞥去,就見朱紅漆金的大門佇立眼前,十餘個守門的士兵攔下馬車要求出示宮牌。
葉知秋放下簾子從袖擺裏拿出那塊皇太後給她的令牌,十幾個侍衛見那令牌雙眼猛然睜大,連忙低頭恭敬拱手:“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太後禦賜令牌的南寧王妃,請進。”
葉知秋坐在馬車裏,輕聲一笑,嗓音溫柔婉轉帶著伶仃,一下子便俘獲了好感。
“不知者無罪,放行吧。”
很快,宮門便被合力打開。
馬車一路無礙的駛進了皇宮內,細碎的石子被車輪碾壓出細微的聲音。葉知秋坐在轎輦裏,垂眸不語。
她隔著轎簾看著模糊不清的金鑾大殿,笑容越來越冷。
這裏的一切熟悉到讓她不安,她害怕控製不住自己做出有違計劃的事情,心髒在發燙,血液仿佛燃燒在體表。嘴唇有些發幹,她舔了舔,目光宛如一頭盯住獵物的銀狼。
她又喝了兩口涼茶,澆熄不該有的心思。
很快,馬車便停在了皇太後的宮殿前。
嵌玉金堆,富麗堂皇,這宮殿每一處挖出去都是赤金白銀。可見皇宮裏人奢靡程度,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頂尖的。
便是頭上隨隨便便一顆幺小的東珠,都能抵消普通百姓半輩子開銷。
葉知秋扶住空庭的手下了馬車,那雙墨綠色勾了顆珍珠的軟底繡鞋剛落地,那頭皇太後殿裏的大宮女玉辭便迎了出來。
頭發上簪的流光雲珠釵子在陽光下閃著熠熠的光芒,潤澤而美麗。
她回過頭來展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眼尾微微彎起,翹著弧度。擦過膏脂的嘴唇粉而水潤,笑起來有個明顯的梨渦。陽光下鴉漆的發絲帶著褐色,柔順的貼在耳側,露出耳墜小小的一角。
一瞬間玉辭的身形有了個明顯的停頓,她又仔細看了眼葉知秋,眼裏漸漸有些複雜。
剛剛刹那她還以為長公主又回來了,那眉眼間的風韻氣質,實在太過相似。
隻不過……長公主已經失蹤這麽久還沒一點消息,想必亦是凶多吉少。玉辭歎了口氣,抬起步子迎上去,好在這南王妃也是個乖巧的,太後可好久沒這麽喜歡個人了。
昨日南王妃遞消息來說明日來陪皇太後,後者可是高興了許久呢。
“玉姑姑。”葉知秋小小見了個禮,被玉辭連忙攔了下來。
“南王妃不必與奴婢多禮,太後娘娘已在裏麵等候多時,快進去吧。”玉辭笑著看她,走在前頭帶路。
葉知秋跟在後麵,見前麵走著的玉辭雖身材纖細但下盤穩健,走路有風,竟不察還是個練家子。
“南王妃請。”玉辭站在殿門口,示意她先進去。
葉知秋看著她彎了彎嘴角,這才抬步走進去。
厚重的雕花門被合上,發出悶響,驚起幾多灰塵。葉知秋的身影徹底的消失在了門的背後,隻是她最後回眸一眼,讓玉辭的心中重重一震,難道……
玉辭和空庭都被留在外殿裏。
這場閑聊一直持續到了臨近夜晚降臨,格外的久。
此時殿內。
“既然……既然你是秋兒,你為何不說啊?你知道皇祖母知道你不見了有多著急嗎?”尉遲歡捏著手裏的木珠子,眼角已有些細紋的眼裏蓄滿了淚水。
她一開始不相信葉知秋說的每一個字,然而葉知秋拿出的每一個證據都在證明她就是秋兒。
包括小時候的糗事和趣事,喜愛的食物和東西。
甚至連她當初送她的佛珠子也在。
她雖然還不能接受,但是心理上早就承認了。她不斷詢問葉知秋這兩年來發生了什麽,為何要用這樣的身份,和南沙又是怎麽回事?
葉知秋隻是笑著挨個挨個耐心解釋。
“皇祖母,你知道的。我沒法回來,隻要我還是前朝公主這個身份我就不能回來。”葉知秋垂著眸子,淡淡的拋出這句話。
尉遲歡撚佛珠的動作一頓,但很快便掩飾下去。
“隻要這個江山還姓謝,我就無法回來。”她將手裏的玉瓷杯磕在桌角,溫聲一笑,“乾順隻要還坐在這個位置上,就不會允許父皇的子女或者舊部活著。”
“就連南沙,在朝堂上雖說看起來風光霽月,實際也是舉步維艱。”
葉知秋就那麽帶著溫柔的笑容定定的看著尉遲歡,半晌終於收了笑:“皇祖母不是不知道以後乾順當政的日子我們會有多難過,您隻是不願再去想了,想著順其自然或許看在您是皇太後的份子上當著滿朝文武不敢動你。”
尉遲歡麵色僵硬,眼瞳都有些縮緊,她確是這樣想的。
“可您是不是忘了,當年那些忠臣和他們家眷是如何死的。悄無聲息,就連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死了個通透,這樣的手段,您焉知乾順不會再使?”葉知秋斂下眼睫遮蓋住眼裏的暗潮翻滾,抿了口涼透的茶水。
看著尉遲歡眼底露出一絲後怕,知道這步險棋走對了。
縱然當初皇祖母疼愛她甚多,但是誰也不知這麽多年過去還是否一如往初,所以不如軟硬皆施。用親情去感動再用殘忍的事實去脅迫,隻有這樣,才最安全。
說她冷血也好,不孝也罷,為了活下去,她可以不擇任何手段。
她終於帶著柔和的笑意說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話,“所以,還懇請皇祖母配合我,一起將這江山歸還給葉家。”
她能明顯看見尉遲歡重重的震了一下,佛珠也順勢掉到了地上。
葉知秋走上前去撿起來放回她指尖,觸摸到尉遲歡有些變得冷硬的手指還輕柔的撫摩兩下,“皇祖母不用緊張,您隻需要這樣做就好……”
她俯身到尉遲歡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隻見從前泰山崩於眼前麵不改色的皇太後猛然瞪大了眼睛,連佛珠被掐斷,劈裏啪啦滾落一地尚不自知。
葉知秋說完後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會有的反應。
臉上依舊是小輩麵對長輩時謙遜而溫和的笑容,卻無端讓人看了發寒。
尉遲歡先是滯澀的動了動眼珠,看向葉知秋所坐的位置上,艱難的吞咽一下。看向葉知秋的眼神中已然沒有了之前相認時的欣喜和慈愛,唯剩下無窮的恐懼和陌生。
這不是她那溫順可愛的皇孫女,是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題外話
其實相比於以前有些天真的知秋,我更喜歡現在這個認清事實,靠著自己去奪得一切的狠人物。
沒有什麽事一蹴而就,天上掉下來的,書中的人物是,現實裏亦如是。
大概就是這麽個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