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莫吝困於仇恨
客棧裏一時悄無聲息。
“屬下受教。”驀地白澤出聲,看著她的眼神漸漸堅定了下來,更添了幾分往日沒有的尊崇色彩。看來,倒是對葉知秋心服口服了。
葉知秋笑了下,隻淡然道句:“你明白就好。”
白鳶卻是一如往初的親切態度,隻不做聲色的倒了杯茶給葉知秋,把店給打烊了。
“主子,上一次你留下的那張……”她還尚未問完,就見葉知秋素手一揮在周圍布下一層薄薄的內力隔音。隔牆有耳,這麽些年的忍辱負重下來,豈能在陰溝裏翻船。
白鳶白澤臉色一變,立即道:“是屬下等疏忽了。”
“無事。”見他們一臉如臨大敵,沉重嚴肅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遭受什麽滅頂之厄了呢。真是呆的有些可愛。
葉知秋想著便露出個笑容來,幾日來的沉重心情倒也沒那麽壓抑了。
兩人見她笑了,總算是鬆口氣。白鳶正想繼續剛才的話題,卻沒想葉知秋直接截了話頭。
“我寫的自然句句為實,今夜便是我千機閣這把利劍開刃見血之時!”她漆黑的雙眼在此時竟顯得有些陰寒,喋血的殺意外放一瞬又迅速內斂了回去。
但僅這一瞬,就讓白鳶白澤幾乎白了一張臉。
“今夜你們便跟著八閣分株一起行動,什麽仇人,對家,冤孽都會變成一抔死的不能再死的血肉白骨。”葉知秋語氣淡淡,仿若提起不關緊要的事。
比起最初,主子真的改變了好多。白鳶白澤無不想到。
“我猜想,或許明日,竇家就將不複存在了。”葉知秋看著他們,嘴角彎起,似有深意。
兄妹倆渾身一震,眼底泛起仇恨的滔天波瀾,連眼白都充斥著血紅的腥氣。竇家,害得他沈家一夜之下天翻地覆,九代連誅的罪魁禍首……
“屬下,絕不辱命。”
兩人同時對著葉知秋雙膝跪地,拱手立誓。聲音沉重宛如萬斤巨石,沉甸心坎。
若是沒有主子,恐怕他們這輩子也就隻能埋沒在無邊仇恨裏無法得償所願,更遑論手刃敵人,以敬先祖。
如此想來,遇見主子真是人生最幸。
兩兄妹相視一眼,將這話爛在心裏。
“破霜劍和銀月彎你們練的也該是爐火純青了,竇家那群軟腳蝦自然不足為懼,但一切小心為上,切忌大意輕敵。”葉知秋幾句話給他們漲漲自信,再拿出一個信號彈,“若是有意外情況,就用這個通知我,我希望你們不論大仇是否得報都要活著回來。”
“…謝謝主子!”兩人已再無話可說,隻能鄭重的將信號彈收好。
看著兩兄妹運氣離開去與八閣閣主匯合,也收了神色。
“終於是該收網的時候了……”葉知秋看著窗外彤然的天色,輕聲呢喃。
黑夜就快破除天光重重壓來,屆時,便是數你能人異士,也無力回天。
葉知秋站起身子,攜著個勢在必得的笑容運功離開。遠遠看去,上京城高處黑雲壓頂,隱隱有電光閃過,不詳而壓抑。
今夜定會有凶兆,不少人都早些收了攤子回家避災去了。
葉知秋剛回瑤光榭,便通過還未封住的過人五識提前發現南沙帶著仆從走來的聲音。不好,這次回來著實太不是時候。
她眼神一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臥寢,把日暮空庭還有宣離嚇了一跳。
還沒等她們問出聲,就被葉知秋的話語堵了,“快,宣離,我們把衣裳換了。南王正在來的路上。”
宣離眼神一凜,顧不上別的。拉上葉知秋往屏風後一躲,兩把將衣裳換給了葉知秋,穿著那身漆黑似鴉羽的衣服,躍上房梁幾息間便從窗邊溜出去,不見了蹤影。
這小妮子別的不行,一身逃脫的功夫倒是有模有樣,精得很。
葉知秋一邊笑,一邊快速的套上衣服。甚至擠出時間坐到梳妝鏡前給自己的臉上了點淡妝,將方才慌忙間衣裙上弄出的褶皺抻平。
整個過程不過花了不到半柱香,日暮空庭在一旁看的都癡了般。
直到南沙敲響了房門,兩人都還沒回過神。
“去給南王開門。”還是葉知秋叫醒他們,一臉淡淡無奈的笑意。
日暮怔然眨眨眼,這才應兩聲加快腳步去開了門。
“知秋,今日聽聞你未曾出門,怎麽了?可是上京城不好玩?”南沙剛一進門便帶著溫柔的語氣朝裏麵問道,仿佛真的隻是關心自己的妻子有沒有玩開心一般。
葉知秋注目著鏡中人的麵容,看著自己眼裏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怔愣片刻。
不知從何時起,那無從著力的深愛和熱烈已經悄然消失。變更為對於他虛偽的憎恨和厭惡,真是令人愕然。
“哪能,隻是覺得每日出去有些膩了。待在府裏侍弄花草,逗下鳥兒不也挺好。”她合上胭脂盒,將其放回妝奩。語氣柔和又帶著如沐春風般的舒適,隻讓人感到一陣真誠。
南沙終於走到內室,看著葉知秋穿著淡鵝黃色的交領襦裙,配飾朱玉雕就的瓔珞墜子。,更是顯得膚白貌美,一派恬然美好的模樣。
恍若時光倒轉,回到了十一年前葉知秋還是長公主的時候,那般天真純然。
他失神間點了點頭,沒再繼續追問。
這幾日不知為何,朝堂大亂,皇太後尉遲歡宛若失心瘋了一樣屢次擾亂朝綱。還被人撞見她去乾順的南書房興師問罪,大放厥詞。
但偏偏乾順這個昏君非但不治她罪,還偏聽偏信。
不知著了什麽魔。
致使最近乾順愈發疑心病重,就連不少忠臣都對他失了信心,免不得一陣唏噓感歎。南沙最近也不敢找些忌諱,隻得按部就班。
二十幾日後的大事,萬不可有閃失。
而原本還有些雜亂的思緒,在看見葉知秋後竟然奇跡般地好了些。於是他又順其自然的待在瑤光榭用了晚膳,好一番溫柔細語,又與葉知秋商量了些計策這才滿意離去。
若是從前葉知秋還沒把話挑明時,日暮空庭隻會覺得是王爺政務繁忙,而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南王對主子毫無感情,隻存著些利用心思罷了。
不由得都心疼起葉知秋來。
偏偏正主一臉無謂,端的淡然之極。
“為何這樣看著我?”葉知秋又怎麽會不知道這兩人在想些什麽,但還是開口問。
“主子就不會憤怒嗎?南王分明就……就是個利用您感情來達到目的的渣滓啊!”就連空庭也看不下去了,皺起眉頭便是一陣痛罵。
利用感情騙人的渣滓?倒也符合。
葉知秋看著昏暗的天光,沉沉的眼底透露了點寒意。起初她明白時何嚐不憤怒,不憎恨?但時間一久,這份憤怒就逐漸變成了一種仇恨,它溫順的蟄伏在身體每個角落,等到有朝一日轟然爆發,痛打落水狗。
這樣的仇恨,不死不休,唯有南沙的血肉可以祭奠!
“再過一旬,就該結束了。”葉知秋不鹹不淡的道了句。並未被幾句話挑起情緒。
“對了,今夜不要出門。在府裏好好呆著。”她走進內室,輕飄飄的落下一句話,掩了屋門。
日暮空庭心中一驚,主子終於出手了。
入夜,更夫剛敲了一更,還沒歇一下便被人一刀捅了個對穿,死透了。就連聲音也沒來得及留下,圓睜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我還以為這老頭當年做出那麽多惡事,能逍遙快活到哪兒去呢,卻沒想到京城來就混了個更夫做做。”火離冷冷一笑,狠勁踹了地上的屍體一腳。
“好了別白費勁,人都死了。”身邊另外幾個人不屑的看著地上的屍體,撒了瓶化屍水,從此地上這個人便是連血肉白骨都再找不回來。
“主子隻給了我們今夜,抓緊點。”風巽帶著其他幾位閣主皺眉催促,剩下的幾十人紛紛點頭,即刻分道揚鑣。
“沈氏後人是嗎?”火離看著最後剩下的兩兄妹,森然一笑。“同是竇家手下冤孽遺孤,不妨聯手?今日定讓他竇業林也嚐嚐誅連九族,雞犬不留,粉身碎骨的滋味!”
白鳶白澤咬牙應道:“勢必要讓他生不如死,才勉強對得起列祖列宗!”
枯枝敗葉上的烏鴉倏然長叫一聲,高飛而起盤旋在上京城上空中。
在城中眾人安眠酣睡之時,鮮血和死亡正籠罩在幾個家族的頭頂,錢財和權勢變得蒼白無力。那些麵容還尚年輕的少年少女,就宛如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一般收割人的性命,沒有任何的停頓,直到屠至滿門。
每屠一家,便會留下千機閣的印記,用鮮血寫就,充斥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和陰寒。
十幾家氏族的滅門中唯有竇家最為淒慘,不止全族上下命喪黃泉,還各個飽經摧殘折磨,生不如死的下地獄。其中竇氏家主竇業林死相最為恐怖淒慘,四肢盡斷,渾身皮囊被活活撕下,剜目削耳不止還千刀萬剮,活生生被痛死,失血而亡。
但就算是如此,火離和白鳶白澤以及剩下的火離閣成員也受傷不輕。
而大仇得報,區區創傷又有何懼。
火離平複自己因為仇恨得報的興奮而粗喘的氣息,嘴角卻漸漸笑了起來,眼神陰鷙之極。她提起手中劍,狠狠插入屍體之中來回翻攪,微微顫抖的雙手顯示了她的快意。
還是白鳶同為女子,擔心她的狀態,用力覆住她的手輕聲勸她:“竇業林這個老匹夫死有應得,但若是為此迷了心智卻得不償失。”
火離聞言頓住,狠狠閉上眼睛。
“我族被屠殺滿門,鮮血淋漓,除我之外沒有一個活口。上至老人下至嬰孩全部慘遭毒手,無一幸免。我暗立誓言,若有朝一日能夠報仇雪恨,定要讓竇家嚐試因果報複,天道輪回的惡果!竇業林這個老不死的也當下地獄受永世不得輪回日日磋磨的罪孽!”
白鳶白澤一陣沉默,他們又何嚐不是呢?
隻是這仇已報,往事都應隨風過去。否則修煉一途,如果頓生心魔,搭上性命才是得不償失。
“火離姑娘,竇業林已遭受報複,你也不要老是緬懷過往了。主子若是知曉了,也一定希望你向前看,莫佞困於過往。”白澤沉聲勸慰,心性已是沉穩不少。
火離抬頭看去,天空漆黑寂靜,宛若她此刻心境。但遠處的熹微燈火卻驀地讓她眼眶一濕,她點頭道:“如果我爹娘泉下有知,也應當希望我放下往事吧。”
“謝謝你們。”她鞠躬道謝,聲音卻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