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贗品永遠是贗品
葉知秋拎著手裏的糖糕點心,穿過各條街巷,落足於一扇嶄新的朱紅漆門前。
約莫是新屋,隱約還聞得見淡淡的塵燼味。這臭小子大概是下了血本了,在上京城這麽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下宅子,她叩了叩門扉,抿嘴笑起來。
不一會兒,裏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門開了。
開門的是個老伯,見門外是個陌生的姑娘,臉上還戴著個銀麵,斟酌著用詞:“姑娘這是找誰?”
葉知秋笑容不變,回了句:“找你家公子。”
老伯麵上的神情變了變,朝她鞠了一躬才恭敬的答,“那請姑娘稍等,容老夫去向公子通報一聲。”老伯話罷便要轉身進屋。
屋內卻驀地出了聲。
“關叔,不必了,讓她進。”
門外的葉知秋挑了挑眉毛,幾日不見,這臭小子還漲了幾分本事。
“那姑娘請。”關叔做了個請的姿勢,替她帶上門。
宅子很是寬闊,修著精細美觀的假山溪流,隱隱傳出鳥鳴聲。據關叔講,院旁竹林裏還建著一座八角亭台,他家公子請匠人在那兒挖了個回字形的湖,植滿了蓮花。
真是好雅興,看來靠著殺人放火賺了不少黑心錢啊,葉知秋翹著嘴角無不惡劣的想。
“公子應該在前麵亭子裏等著姑娘。”關叔停下腳步,不再送她進去。
葉知秋望著眼前關叔口中竹林裏的亭子,朝他道了句謝,便轉身進去了。
沒有了竹林的遮擋,眼前的景色便豁然開朗。回形湖麵上鋪滿蓮花,圍欄也漆著暗沉的朱砂色。將中央的那座八角高亭顯得遺世而獨立,風聲劃過竹葉,唯餘滿耳的沙沙聲。
那人翹著腿躺在亭子裏,闔著眼仿佛在小憩。
葉知秋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五階石梯下,女子一身雪般榮白的衣裙,容顏被半副銀麵遮住,站在青竹蓮池邊,顯得如同定格一樣。
半是冷漠,半是溫柔。
瑤華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看著她,眸光深究而沉澱,他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太多迷障蒙在她身上。他看不清。
“最近發財了?”女子忽然抬頭看他,打斷了他的沉思,笑吟吟的開口。
瑤華一愣,“啊?”
“買了這麽好的宅子,還遣匠人做的這麽精致。可不是靠著重火閣殺人放火的便利撈了不少油水嗎,不來還不知道,原來你這麽富裕呢。”她走上石階,將手裏的點心放在亭內的木桌上。
瑤華聽了直瞪眼睛,“都跟你說了我們重火閣才不是隻殺人放火!”
“那就還是要殺人放火咯?”葉知秋彎了彎眼睛。
一時間噎的瑤華說不出話來。
“我不跟小女子一般見識。”瑤華撇了撇嘴角,伸手拿過葉知秋帶來的東西,不假思索的塞進嘴裏,一邊吃一邊嫌棄這個甜了那個粘牙了……
葉知秋隻是笑著看他。
單純的人,活在這個充滿算計與紛爭的世界上,就像是罪孽深重的人指引的光。讓他們活下去,博得他們喜歡,令他們得到救贖。
人總是喜歡自己沒有的東西。
她亦如是。
“你來找我肯定不隻是為了給我吃點心吧?”瑤華喝了口茶,問她。
“若我說就是呢?”葉知秋反問他。
“嘁……我才不信。”
瑤華睨她一眼,寫滿了不相信。
“你肯定是來問南王造反的事情。”瑤華故作高深,娓娓而道:“能讓你親自登門拜訪,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事情?”
葉知秋被他的作態逗笑了,“還真不是為了這個,不過也可以順便提一下。”
瑤華一臉“被我說中了吧”的表情,真令人啼笑皆非。
“再捱二十幾日,便是逼宮之時。為了確保順利進行,還希望你能讓重火閣做一番後手。朝堂上你不必擔心,我已安排妥當,隻是武力鎮壓還得靠你們另行準備。”葉知秋正色下來,語氣透著薄涼,“此次計劃,不容失敗。”
“你就這麽想南沙能夠順利的坐上皇位?”瑤華語氣有些變化,直直的看著她。
葉知秋斂了斂眼眸看著他,帶著審視。唇角卻微微的揚起來,仿若是帶著春日裏溫暖的風般柔軟,她開口:“你在想什麽?”
“我……”瑤華忽然一哽。
他倏地垂下頭去,聲音悶悶的,“我隻是不明白。他那樣的人,究竟憑哪一點值得你為他做到如此?”
良久,沒聽見葉知秋的回答。
卻忽然感覺到一雙手溫柔的揉過自己發頂,帶來令人眷戀的溫度。
“等到那一日,你就會明白了。”明白為何我會這麽做,為何這件事不容失敗,為何……他可以讓我做到如此。
初入異世的惶恐,和肖似的麵孔性格,如出一轍的笑容,都讓她如同抓緊了救命稻草般的在南沙身上汲取生命力,是自己的弱小讓他和江昱琛逐漸重合。
但他始終不是。
贗品,永遠將是贗品。
葉知秋眼底的溫度降了幾分。
感受到那隻手從自己頭頂移開,瑤華還有幾分不舍,但他不敢表現出來。他始終覺得葉知秋猶如水中花,霧中影,令人捉摸不定中還伴著淡淡的疏離。所以他從不把自己擺得太高,以免最後落差令人絕望。
“其實我來找你,是為了師父的事情。”葉知秋目光落在他臉上,道出正題。
“她出穀已有幾日,怎麽,沒來尋你?”瑤華倒反而比她還驚訝,玉生煙按理來講出穀已有幾日功夫,他還以為葉知秋早已見過她,卻未曾想會是這樣。
葉知秋怔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恢複了笑來。
“想來是去處理別的事務了,畢竟師父剛出穀,怕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才對。”葉知秋不再追問,心裏如同明鏡一般。
瑤華看她片刻,才繼續說:“她現在約莫是住在禦華山莊,那是她隱居前買下的地界,這些年被她差人做成了避暑山莊,現如今她歸來,怕是要閉門不再開放了。”
原來那有名的禦華,是師父的產業。
葉知秋有些訝異。
“你若是有事找她,去禦華山莊就好。”瑤華說完這話,又躺了回去,繼續翹著腳倒在亭子裏。
“你這是攆客了?”葉知秋揶揄他。
“哼,你在我這兒叨擾這麽久,也該走了吧?”瑤華閉著眼,懶得理她。
她搖頭笑,“可我連口茶都沒喝上,你這待客之道可不怎麽樣。”
“你們南王府什麽好茶沒有,到我這裏來騙茶喝,沒門。”瑤華嘲諷起來,撐起眼皮掃她一眼,腦門上就差沒寫上慢走不送的字眼了。
清風帶著點點涼意拂過發尖,偶爾遞來些蓮花的香味。瑤華手指動了動,等他睜開眼睛坐起來,葉知秋已經走了許久。
偌大的竹林裏,又隻剩下他隻身一人坐在亭子裏。
風吹皺了清粼粼的湖麵,潮濕的矮岸上滴落的水,發出滴答的脆響。那些風好像一瞬間就灌進他的身體,又毫無阻礙的穿過去,隻發出像破布一般的呼呼聲。
他抬手摸上發頂,已經沒有了殘留的餘溫。
——
上京城的街道上,依舊繁華而熱鬧著。
女子取下了臉上的銀麵,眉眼間一派溫煦的柔美。她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像溫暖的光線,能驅散陰寒和灰暗。
等到日暮空庭二人找到她時,她正坐在福壽樓的二樓窗邊,一邊吃著香甜的糯米糍,朝她們招手。
“這麽久你們都做了些什麽?”葉知秋看著他們,笑問。
“去各處打探了一下滅門案,口風都很緊,看得出來受了威脅。”日暮皺緊了眉頭,對此事顯然也很疑惑。
葉知秋笑容加深了一些,受了威脅?
恐怕是重火閣那邊給了壓迫,讓江湖上那些人都不敢隨意議論。
“有意思。”她淡淡道了句,隨即仿佛不甚在意般繼續吃起了東西,臉上的表情也不曾發生變化。
“主子,這件事……”空庭壓低了聲音想要問什麽,卻被葉知秋輕輕打斷,“空庭,知事最忌深究,知言最忌多嘴。”
空庭身子小幅度顫了下,立即道了句屬下知錯。
葉知秋視線落在她身上,半晌又看向窗外,呷了口春茶徐徐而道:“無礙,知錯就好。”
即將日落的橙黃色暖光照入窗欞,給她打下細碎的光影。歲月打磨她,已看不見太多從前的模樣了。也許該說是,這便是歲月想要將她打磨成的樣子。
從一開始,走的方向,就是錯的。
從她選擇刀尖上求活加入南王府追求所謂正道,命運就開始發生轉變,以至於到了如今,前路已然一片迷惘。她除了舍命往前走,再無退路。
葉知秋看向南王府所在的方向,不自覺間,眼裏已是一片冷凝。
既然你南沙先置我於死地,放棄你曾經深愛的葉知秋。那麽也休怪我無情。
你既然想要這無邊江山,我便打下送你,卻隻怕你無命享受無緣坐擁。你所說所授皆不過信手拈來,謊話連篇,我葉知秋一字也不信。
且祝你二十日後坐擁天下。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葉知秋緩緩站起來,放下幾枚銀錠在桌麵上。
“走吧,回府。”
題外話:
開始更新惹~?(ˊωˋ*)?
把這幾天的先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