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別難過
丁文義和他的兩個兒子最後一趟放下東西離開的時候,月亮已掛上了樹梢。
丁了了閂上房門,想了想不放心,又拿了燒火棍來頂住,然後才掀帘子走進裡屋,抬腳踢向長凳上陳七的「遺體」:「別裝了,人都走了!」
陳七咕咚從凳子上滾了下去,沒醒。
佳佳站在後面,怯怯的:「阿姐,他是真的死了!先前在外頭我摸著他就沒氣了,後來那麼多人把他抬進來……他要是裝死早就被人發現了!」
是嗎?丁了了站在空空的長凳前,有些發愣。
這個人,不該就這麼死了啊!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蹦能跳、還一路上嘻嘻哈哈喊她姐姐姐姐呢!
「阿姐,你別難過。」佳佳在旁邊蹲下來,吸了吸鼻子:「陳七哥哥心裡知道你已經儘力了,他不會怪咱們的。」
「儘力?」丁了了嗤地笑了,「盡什麼力?儘力救他嗎?我沒有啊!」
她當然沒有儘力救他。她甚至還對四太爺說「千萬不要放過他」來著!她就是個壞人,陳七怎麼可能不怪她!
佳佳搖頭:「不是這樣的。阿姐先前說那樣的話就是為了救他,因為……」
因為什麼,他卻說不出來。
怎麼辦總不能說阿姐真的是個壞人吧?唉,哄姐姐開心真的好累啊,哄一個忽然不傻了但是比傻的時候更莫名其妙的姐姐開心尤其累!
丁了了回頭看見小屁孩一臉痛苦的樣子,又笑了:「其實你不用哄我,也不用把我想得太好……我說那些話不是為了救他,是為了讓他救我。」
她是篤定了陳七有辦法自救,所以才想方設法把他拖下水,希望他能順便救一救她。
卻沒想到他果真救了她,卻是用這樣的方式。
丁了了臉上笑意未散,卻覺面上一道冰涼,來歷不明的水珠從頰上滴落,啪地一聲輕響。
見鬼!
她心裡莫名發慌,忙抬手往臉上一捂,一抹,又狠狠一甩,轉身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陳七不是個好東西,」她抬起頭對佳佳說道,「他是壞人!他如果不死會是個很大的麻煩,死了……」
死了也很麻煩。四太爺和二叔各懷心思,保不定後頭還要拿這件事做什麼文章。說不定明天不等天亮就會有人來敲門,送咱們姐弟兩個去給這混賬陪葬。
丁了了無意識地敲著手指,回憶著夕陽下丁文義臉上的貪婪、兇狠,忽地心中一動。
夕陽?!
看看月影,此刻約莫已交二更。
陳七若是傍晚時分就死了,到如今身子早該冰冷僵直,為什麼他剛剛掉下去的時候,四肢卻都是軟的?
不對!
丁了了嘩啦踢開礙事的凳子,蹲下去三下兩下扯開了陳七胸前的衣裳,露出那片嚇人的傷。
傷口先前處理過,本已止住了血,但用手按下去還是會有紅色的血流出來,混著草汁顏色奇怪。
卻不是冷的。
這?!
她愣愣地蹲了半天,直到腿麻才回過神,忙向佳佳招了招手:「你去,把父親留下的藥箱拿過來,再找剪刀和針線,還有熱水……」
佳佳連聲答應著,乒乒乓乓在亂糟糟的傢具中一頓翻找,跑得屋裡的油燈一明一滅,光影繚亂。
窗外的月影被烏雲遮著也是忽明忽暗。黑暗中有人從窗下悄悄地站起來,彎著腰溜走了。
不久之後村裡最漂亮的房子里響起了低低的人聲:「……沒有哭鬧,好像也確實沒有什麼私情,就是在抱怨丁文義……後來大概是想通了,要燒熱水清洗,又要拿針線,可能是縫傷口。」
燭光下四太爺撫著鬍鬚,點了點頭:「小小年紀,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縫起來最好,屍身上有了針線的痕迹,到時候她可休想賴賬!」
「太爺說得是!」來人沉聲附和,「惹來這樣的事,當然就該由她自己擔著,不然難道還讓咱全村跟著遭殃不成?那個喪門星!」
「是啊,喪門星。」四太爺拈鬚,語氣沉沉。
丁文仁一家子都是喪門星。十六年前就差點因為救人惹出大事,如今又是這樣……
但,古人說的禍福相依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兩個孩子闖出來的禍事,對他而言未必不是天大的機遇!
「那邊不必盯著,」他扶著拐杖站了起來,道:「你先回去吧。」
矮瘦的少年點頭稱是,跟著轉身恭送,之後卻又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急喚:「太爺!」
「嗯?」四太爺皺眉站定。
少年遲疑了一下,低聲道:「這兩天事情多,太爺早些安歇吧。丁旺那邊……」
「丁旺的事不急,讓秋郎自己去查就行。」四太爺打斷他,一錘定音。
少年忙躬身應著,目送四太爺進了裡屋,然後才擦著汗退出來,低聲嘀咕:「我是不敢瞎猜,可那把刀真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