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醫
陳七匆匆追出門去,那道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台階下面是空的,旁邊亦是空的,沒有人。
又憑空消失了。
又!是她!
那個幾次三番憑空消失的人,陳七自然到死也不會忘。他曾經請了江湖上的高手排查過他身邊的人,甚至也曾請過號稱半仙的神棍來查看他身邊有沒有「髒東西」,最後的結果卻始終是一無所獲。
沒想到時隔好幾個月,她居然又出現了。
陳七站在台階旁邊茫然無措,不止是因為那個神出鬼沒的「她」,更是因為,他在追出來的時候沒想到是她。
他想到的是,臨溪村,他的那位小妻子。
真是奇哉怪也!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背影可以那麼相似嗎?
「老七,你發什麼瘋?!」席間一個酒客追過來,沉著臉:「大家好好的喝酒,你跑什麼?」
陳七轉過身,面上已只剩下了憂慮:「六哥,我剛才看見……那個刺客!先前我跟三殿下提過的那個神出鬼沒的女刺客又出現了!」
席間幾位兄弟都站了起來。
陳七指著台階,急得聲音都發顫:「我剛才明明看見她站在這,一轉眼就不見了!」
幾個侍酒的小廝聞言忙跑下台階四下查看一番,然後齊撲回來搖頭:「這邊沒有人!也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又憑空消失了!」陳七轉身奔向唯一一個還沒有離席的男人,惶惶:「大哥,她又憑空消失了!她從前幾次也是這樣……她是太子的人!咱們剛才的話有可能已經被她聽了去,那醫女的事……」
醫女的事,就不能做了吧?太子那邊早就防備著了,咱們再送人過去,很被動啊!
「就算真的有那麼個人,」陳大公子冷冷道,「她也不可能到近前來。你多慮了。」
「大哥說得沒錯!」另一人接道,「說是有個女刺客,我們可都沒看見,就只老七一個人看見了,誰知道是不是眼花、誰知道是不是有那麼個人呢?」
陳大公子點了點頭:「不錯。也可能是老七自己思慮過重,看錯了。不管怎麼,該試還是要試一試的。」
意思是,那個醫女無論如何都要設法送到東宮去。若是太子已經有所察覺,大不了殺了她,總不會有更壞的結局了。
說著話眾兄弟已重新落座,說笑著舉起了酒杯。
陳七坐在角落裡看著他們的笑臉,聽著一陣一陣的笑語喧嘩,臉色愈來愈沉。
……
丁了了睡醒時,天色已經大亮。
佳佳早已經煮好了粥,鍋邊上貼了幾個熥得黃澄澄的餅子,蓖簾上還熱著一盤醬鴨,香氣四溢。
過年啊。
丁了了扶額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管它什麼時辰呢!」佳佳把飯菜挪到桌上,笑嘻嘻:「阿姐要是沒睡好,吃完飯再接著睡!今天大年初一,我看哪個沒臉的還敢上門求醫!」
大新年看病的確忌諱,所以那些被狼咬傷的人若非萬不得已,應當不會過來煩她。但是這樣的事誰又說得准呢?
又或者也許會有哪個嘴饞的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把好好的傷口又養壞了,到時候少不得還有一番周折。
丁了了看著桌上的飯菜,覺得肚裡有些發脹,吃不下。
佳佳早已吃得滿嘴流油,看他姐姐不吃,忙撕了一大塊鴨肉遞給她:「阿姐你嘗嘗啊!這鴨子做得特別好吃!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醬,肯定是金陵城的大廚做的吧?」
山裡人的日子能省則省,雖然偶有新鮮的野味吃,卻也往往做得少油無鹽的,這實在是佳佳平生頭一次吃到如此有滋味的東西。
丁了了不忍拂他的意,只得接過來吃了幾口,喝了一碗粥,愁眉依舊未展。
佳佳吃完飯抹了抹嘴,又勸道:「新年頭一天,阿姐不要愁嘛!那些人本來就那麼壞,阿姐也不用怕得罪他們!昨天誰打過咱們、誰罵過咱們,我可都記得呢!今後咱們說什麼也不管他們家的事,病死了咱們也不管!」
「我知道。」丁了了嘆道,「他們的傷勢,只要不故意折騰,應當都是死不了的了。或許有些人要多受一些罪,那都是他們自找的,我不心疼他們。」
佳佳連連點頭:「阿姐心裡知道就好,那咱們就沒有什麼好愁的了!」
丁了了勉強笑了一笑,起身走到院外去看雪,不願被佳佳看到她的愁容。
臨溪村的狼災已經過去了,她愁的當然不是這個。
在遙遠的金陵城,有人已經在算計她的命了啊。
醫女,東宮,太子……原本遠在天邊的一些人和事忽然被推到了眼前,就像萬里晴空突然響起一聲霹靂。丁了了忽然意識到,這荒野山村裡即使沒有那些糟心事,也依舊不是她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也許此刻金陵城派來「請」她的人已經在路上了。下一步她是不是就要被人當一件禮物獻進東宮,名義上為太子妃治病、暗地裡被太子欺辱,背人處還要偷偷摸摸替三皇子和陳家辦事……呸!
她看上去是那麼好欺負的人嗎?
陳家真是打得好如意的算盤,就不想想把一個女人送給太子,那個女人該是有多傻才會幫他們辦事、等著將來落個褒姒妲己一般的下場?
她若真到了那一步,當二話不說抱緊太子的大腿,下毒使壞幫太子弄死三皇子那個混賬東西,說不定還能為自己博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呢!
當然,那樣的路能不走還是不走的好。
丁了了在院子里坐到兩腿都凍麻了,佳佳終於忍不住跟了出來:「阿姐,還有什麼事啊?你是怕開了春沒有吃的?我看了里正大人送來的東西,咱們省著點吃,能撐好幾個月的……」
還有,今天過年啊,咱們不換新衣裳嗎?那包袱裡頭有幾件衣裳真好看,光閃閃的,怕就是傳說中的綢緞吧?摸上去可軟了!
丁了了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想,咱們搬到別處去住,怎麼樣?」
「搬去金陵嗎?」佳佳瞪大了眼,「阿姐,昨天里正大人跟你說什麼了?陳七要接咱們去金陵了嗎?」
丁了了搖頭:「不去金陵。去哪兒都行。」
佳佳大惑不解。
丁了了一時也說不清楚,只得暫且把這個念頭擱下……偏偏這件事又十萬火急,不能不燒得她心焦。
沒想到轉機很快就來了。
初三上午四太爺去了鎮上一趟,剛回村就派了人來,說是有要事相請。
來人的態度居然十分恭順,不但耐心地等著丁了了換了衣裳梳了頭髮,而且連半句不耐煩的話也沒說,全不是從前居高臨下的模樣。
丁了了想了想還是跟著去了。
進了那座廳堂,就看見一個身穿團花緞襖的中年男人坐在客位上,一見她進們就站起來了:「這位想必就是那位醫術高絕的了了小姐?」
丁了了被他的熱情鬧得莫名其妙,糊裡糊塗見了個禮。
主位上四太爺拈鬚哈哈一笑:「山裡孩子沒見過什麼世面,蘇老爺莫見怪。」
那中年男人忙躬身請丁了了入座,連稱「不敢」。
四太爺見丁了了一臉茫然,便含笑向她介紹道:「這是縣裡來的蘇六老爺。今兒請你過來,便是他有話要同你說。」
丁了了心裡咚地一跳。
縣裡來的,又是來尋醫女,該不會……陳家那麼快就動手了?
四太爺看她臉色不好,重重地吭了一聲以示提醒,又回頭向那位蘇六老爺道:「不是我誇自己家孩子,實在她的醫術的確有過人之處。您別看她悶悶的不愛說話,配藥行針都是一把好手。如今村裡那些沒見識的都稱她一聲『神仙娘子』,已村子的人都靠她活命呢!」
「此事我在鎮上也有所耳聞,如今正是慕名而來。」蘇六老爺再次起身行禮,向丁了了一揖到地:「漓陽縣蘇家前來求醫,請了了小姐救命!」
是縣城的人,不是金陵城的。
丁了了鬆了一口氣,抬手虛扶:「蘇老爺快別多禮。您說要求醫,我總該知道是何人要求醫、為何求醫。實不相瞞我的醫術也並不高明,只在外傷一道上熟練些,其餘實在尋常。」
「精於外傷就再好不過了!」蘇六老爺滿臉歡喜,「我家二少爺正是早年外傷落下的病根,找過幾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如今也實在沒有旁的辦法,還請了了小姐不辭勞苦前去看他一看,若有萬一之希望,蘇家上下願為小姐做牛做馬,終身侍奉!」
他一邊說話一邊起身跪地,竟是結結實實行了大禮。
丁了了實在沒想到這一著,一時竟怔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這位已經是「老爺」了,他口中的「少爺」又是什麼人?怎值得他一個做長輩的在外面東奔西走,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去向一個陌生的女孩子下跪?
真是匪夷所思。
但既有這種機會送上門來,丁了了當然不會拒絕。
她彎腰扶起蘇六老爺,鄭重地看著他:「醫者職責所在,若能救人於危困,自然義不容辭。只是我需要知道,若救不成,當如何?」
蘇六老爺伏在桌上,嘆了口氣:「不瞞您說,便是宮裡的太醫我們也請過,都說救不得。二少爺自己早已經死了心,不過是我那兄嫂還有些不甘罷了。這幾年在民間尋遍了偏方皆是不成,一家老小也都習以為常了。」
丁了了看著他的神情,點了點頭。
習以為常了就好。
可別像某些地方的某些人一樣,動不動就來一句「治不好我要你陪葬」。
「既如此容我收拾一下,儘快趕路。」她站起身來,拂衣便走。
蘇六老爺反而很驚奇:「小姐何必如此著急?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再走也不遲……診金還未談呢!」
丁了了站著,笑了笑:「診金不用談。我若治不好貴府二少爺,那自然分文不取。我若治得好——那可就要請六老爺原諒,我要獅子大開口了。」
蘇六老爺哈哈笑了:「若真治得好,整個蘇家送您都無妨,小姐儘管開口,要什麼都不算多。」
「著啊!」丁了了拍手,「既如此這會兒談什麼診金?我要等見了病人、估算好他的身價再談,免得虧了!」
這是句好話。蘇六老爺哈哈大笑。
於是事情就這麼說定了。第二日一大早,丁了了便同佳佳換了新衣裳、帶了自己配的一些藥材,匆匆趕到了四太爺的家。
竟比那救侄心切的蘇六老爺還要著急些。
四太爺明面上自是一車子好話哄著誇著,背地裡卻不免大搖其頭:「她太急了。那榮華富貴還沒見著影子呢,她就什麼也顧不得了……卻不想想那榮華富貴豈是那麼容易得的?這天下多少名醫,哪裡就輪得到她!」
家裡一個晚輩笑道:「她要是不急,太爺還不給她這個機會呢!」
四太爺微笑頷首,神情愜意地捻起了鬍鬚。
所以說小孩子到底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她只知若治好了人家的少爺便有榮華富貴,卻不知那大富之家的恩惠又豈是尋常人配得上去享受的?
到時候她若治不好人家的少爺、甚至給人治壞了,蘇家的人若肯饒她才怪呢!
就算不打她不罵她,只需要把她攆出門去,憑她兩個孩子四條腿還能跋山涉水從漓陽縣走回來不成?
退一萬步說,即使蘇家還肯客客氣氣送她回來,她這個「神仙娘子」的名頭可也保不住了。
當大夫嘛,救活一百個人也是分所應當,治壞了一個人,先前所有的美譽都會煙消雲散。
孩子啊,為人處世也是一門學問,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吶!
……
丁了了並不知道四太爺心裡如何感慨如何算計,她也不在乎。
蘇六老爺受了她的情緒感染,彷彿忽然對二少爺的病有了幾分希望,一路上馬車趕得飛快。
丁了了看著臨溪村消失在視線里,看著熟悉的山路一點點隱沒、路旁出現了陌生的風景……她的心緩緩地放回了肚子里,臉上露出了數日來第一個輕鬆的笑容。
佳佳見了,大為驚奇:「阿姐,你怎麼這麼高興?那位蘇二少爺的病,咱們真的能治嗎?」
那倒不一定,丁了了心裡笑。
但是咱們的命,有的治了。
「佳佳,你說,咱們走後四太爺會不會放一把火把咱們的房子燒了?」她含笑問道。
佳佳大驚失色:「你怎麼不早說!他一定會這麼乾的!就算他不這麼干,那王玉蓮也會燒的!咱們就該把家裡的糧食都藏起來……」
丁了了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眼中笑意淺淺:「我只怕他們不肯燒。若燒了最好呢,乾乾淨淨,什麼痕迹也都沒了。」
佳佳嚇得呆住了。
這什麼意思啊?阿姐又傻了?!
丁了了沒有傻。她捏住衣角抬頭看著漓陽縣的方向,心中滿是對新生活的嚮往。
離了臨溪村,陳家已註定找不到她。即便她救不了那位蘇二少爺,憑著先前賣葯賺的那些錢也足夠她租一處宅院安置下來。
到時候她在縣城裡尋個差事安頓好,就可以永不再回臨溪村了。
什麼醫女、什麼東宮,那種腌臢的破事、骯髒的地方休想招惹她半點!
懷揣著這般的希望,趕路也不覺得辛苦。馬車在路上顛簸了數日,終於在一個雪霽的午後緩緩駛進了漓陽縣的城門。
丁了了看那街道店鋪行人只覺尋常,佳佳卻是頭一回見的,立刻就趴在車窗上看得直了眼,早忘記了離鄉之苦。
蘇六老爺一路待他們極是客氣,此時禮數更加周全:「了了小姐,咱們家二少爺是在西郊別苑養病,但家中長輩卻是在城東的。事關重大,凡是請來的大夫都要先往城東見過了家裡主事的人,然後才能送往別苑,還請您多擔待。」
這也是常情常理。丁了了點了點頭:「這便去見嗎?」
蘇六老爺搖頭:「今日有些晚了,家裡只怕不便。還請小姐在前面客棧安置一晚,待我回家稟明了兄長,明日一早便來想請。」
富貴人家的規矩果然夠大的。丁了了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在客棧安置一晚,正好可以好好歇一口氣,免得帶著一身風霜進門,嚇著了人家養尊處優的老爺太太們。
蘇六老爺見她姐弟二人答應了,立刻便向車夫吩咐一聲,進了一座裝飾得極為雅緻的客棧。
門中迎出來的並不是店夥計,而是掌柜親自出來了,見面便笑:「六老爺又請了名醫來嗎?這一次您可比五老爺晚一步了!」
竟都是熟人。
蘇六老爺不慌不忙,回頭向丁了了伸手作請,笑容可掬:「了了小姐不必拘束。進了漓陽縣,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樣,不拘少了什麼,只要在街上尋一家掛六棱雪花布招的店說一聲,便什麼都有了。」
丁了了回頭看向門口,愕然。
這一路走過來十家店倒有五家掛著六棱雪花的布招,難不成都是蘇家的?
家大業大竟至於如此地步,這樣的人家……不會很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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