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認得我嗎?

  次日天色還沒亮,丁了了就同陳七一起出了門。

  本以為殘冬未盡余寒猶厲,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該還在夢中流連,卻不想一出巷口就看見幾個閑漢倚靠在牆上。再走一段,白髮駝背的老嫗和拖著鼻涕的孩子都有了。

  大家都起這麼早嗎?

  丁了了不太情願地挨個打著招呼,卻發現人越來越多。等他兩人走到村口的時候,身後已是烏泱泱跟了一片人,彷彿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起來了。

  這是幹嘛呢?

  其實村裡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要幹什麼,只是想到傳說中的金陵陳家少爺就在村裡,與自己家只隔著兩道牆、幾條街的距離,人人都覺得有些興奮,難以安眠。

  更何況那陳七公子多好看啊!村裡人雖然沒幾個讀過書,卻也知道「玉樹臨風」、知道「君子如玉」。咂咂嘴細琢磨琢磨,覺得那些文人想出來的詞兒真是絕了,這不就是照著人家陳七公子寫的嗎!

  真是好看。哪怕陳七公子不同他們說話,只讓他們遠遠地看一眼,他們也覺得心滿意足,嘴裡像喝了一大碗蜜水一樣,又香又甜。

  了了那個傻丫頭,有福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小傻子不傻了以後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了。原先只知道她容貌隨娘,秀氣得不像個山裡孩子;如今再細瞧瞧,那丫頭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一雙眼睛那個靈喲,任誰給她看上一眼,都會覺得心裡激靈靈的一下清爽,好像盛夏時節將手浸到河水裡的那一瞬,舒坦得忍不住想要吸一口涼氣。

  這樣的一對小夫妻,讓人怎麼忍得住不多看嘛!要是這會兒不多看一眼,將來說給外村的親戚們聽的時候、老了以後說給兒孫們聽的時候,說得不生動怎麼辦?不如別人說得詳細怎麼辦?說得不準確別人不相信怎麼辦?

  就算不為了飽眼福,只為了將來跟人閑談的時候有話說,也不能不跟著出來看啊!

  出於這樣的心理,跟在兩人身後的鄉鄰們越來越多。後來四太爺家的院子里放炮仗,再加上鎮子里的什麼大戶派人來送了三大箱子的賀禮,也沒能把這些愛湊熱鬧的鄰居們吸引回去。

  浩浩蕩蕩一大片人上了山,終於有人回過神來,想通了這對小夫妻上山的緣由:「他們成親倉促,還沒上喜墳吶!這回了了帶著陳七公子到墳前去磕了頭,這個女婿才算是板上釘釘,再也跑不了啦!」

  「人家本來也沒想跑!」另一人接話道,「你看先前他不在那陣,村裡說什麼的都有,咱們了了擔心過嗎?人家小夫妻情分深著吶,你們就是瞎操心!」

  「了了啊,」有人拔高了聲音喊著問,「你這趟再回去,就是要跟陳公子去金陵了吧?你公公婆婆那邊知道你了嗎?你可要挺直腰桿,別被城裡人欺負了啊!」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又有人喊道:「要真受了欺負,別忘了回來告訴我們!你也是有娘家的,不能因為咱們是老百姓、咱們是鄉下人,就覺得是咱們高攀了他!」

  「對啊對啊,」後面一片附和,「了了是大夫、是神醫!陳七公子,你們陳家要是敢欺負她,我們可不與你們干休!」

  陳七站在山石上轉過身來,笑哈哈地擺手:「你們放心,我不敢欺負她!我娘子厲害著呢,將來她要是欺負了我,你們也要替我做主啊!」

  身後眾村民轟然笑了起來。

  一路叫嚷一路歡笑,雖然走得極慢,卻也終於到了西北坡……那是丁文仁夫婦墳塋所在的地方。

  身後的說笑聲低了下來。丁了了放慢了腳步,遲疑著,不太敢繼續往前走。

  雖然離家尚不足一個月,她卻已有些近鄉情怯了。

  她深知二叔一家子恨她入骨,村裡旁的人家也未必盡皆友善。父母的陰宅安在山上又不能帶走,她實實擔心因為自己得罪人而害得父母泉下難安。

  卻不料爬上山坡之後,看到的竟是墳前整整齊齊擺放的四隻粗瓷小碗,裡面的東西大約已被麻雀和老鼠吃光,只有髒兮兮的碗沿記錄著食物曾經存在過的痕迹。石台下方一堆紙灰被土塊壓著,燃盡的土香插在地上,整整齊齊。

  有人來祭奠過?

  看紙灰的顏色應當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也就是說祭奠的人絕不是因為她昨晚帶了陳七回來才趕著巴結。這必然是她不在的時候有人專程送了祭品上來,認認真真地擺在這裡的。

  這一片山坡上也只有這一座墳頭,不存在上錯墳的可能。

  所以到底是誰幹的?王玉蓮嗎?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丁了了站在簡陋的石碑前,想得頭髮都快白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這件事,想來想去還是要問人。丁了了遲疑著轉過去,看著站在最前頭的一個孩子:「阿鴻,這段日子誰來這裡上過墳,你知道嗎?」

  那孩子慌忙搖頭,怯怯地往後退了幾步,藏到自家大人的屁股後面去了。

  丁了了見狀更加苦惱,後頭卻有人哈哈一笑,走了出來:「了了啊,咱們村裡都是本家,誰跟誰都不是外人,上墳的時候順便燒點紙有什麼奇怪的,這也值得你想這麼久?」

  這是那位很會說話辦事的前街二大爺。

  丁了了對他印象很不錯,立刻就問:「所以這些都是您弄的嗎?」

  「那倒不是。」前街二大爺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隨後又補充道:「以後你要是不常回來,我也可以幫著照應,你放心就是了。」

  丁了了搖頭:「若是順路,隨手照應一下也就罷了,可這個地方與別人家都不順路,誰肯特地過來一趟,那就是真情分了。這麼重要的事,我不能不知道。」

  「這……」前街二大爺撓撓頭,一臉為難。

  這事兒,他是真不知道啊!

  正犯愁,人群中忽然鑽出一個孩子,高聲叫道:「了了姐姐,我知道!」

  丁了了認得他是七嬸子家那個小兒子,喜出望外,忙問究竟。

  那孩子便得意洋洋地道:「這件事旁人都不知道,只有我親眼看見了!了了姐姐,那是燈節的前一天,我娘說可憐你們家老的小的都沒了,墳前也沒個人添一捧土,就做了些果子讓我送過來……」

  「喲!」有人在後頭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原來是你們家供的啊?我記得當初了了剛沒了爹,受了委屈從山上回來的時候,就數你娘欺負她最狠,怎麼現在轉了性子了?——說到底還不是想要巴結她!」

  這說話的也是很熟的面孔,船兒他娘。

  丁了了看見她就沒好氣,冷笑道:「您老倒不用說這樣的風涼話。燈節的時候,你們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吧?死人還有什麼好巴結的?我七嬸子念著鄰里鄰居的情分、記掛我們家,礙著你老人家的眼了?我只怕你不是不想巴結我,是我家大黑泉下有知,在下頭絆著你的腳呢!」

  船兒娘被她當面搶白,頓時紫脹了臉,偏又不敢上前打架,只氣得按著胸口呼呼直喘。

  旁邊瞧熱鬧的陳七卻已經聽出了門道,原本笑呵呵的臉也沉了下來:「怎麼回事?我記得佳佳說過大黑被人吃了,就是他們家乾的?」

  船兒娘嚇得咕咚一聲跌在了地上,嗷嗷哭:「是我家乾的,那又怎麼樣?你們不是報復回來了嗎!給我家下藥、害得我家的孩子肚子疼了那麼些天!他爹到如今還不愛吃飯,動不動就鬧肚子!你們還想怎麼樣?趕盡殺絕嗎?要我替那條狗賠命嗎!」

  「原來已經報復過了。」陳七臉色緩和了幾分,眯起眼睛瞅著船兒娘:「你該感謝我娘子報復你們。她要是不動手,等著我回來知道這件事,那就不是你一個人替大黑賠命,是你們全家——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這人——」船兒娘又氣又嚇又懊悔,一時憋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七移開目光,背著手,冷冷:「你還在這裡幹什麼?等著我忍不住打你嗎?虧你也活了那麼大歲數,趁人落難欺負人家孩子、偷人家的狗——這點出息!」

  他如今可是一呼百應的,頓時船兒娘的耳邊無數嘲笑聲咒罵聲落了下來。雖說她素日不怕跟人吵架,卻也從未有過以一敵百的時候,毫無懸念眨眼間便丟盔棄甲,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跑了。

  陳七回頭看向先前說話的孩子,瞬間已恢復了笑呵呵的模樣:「你剛剛說你娘叫你送果子來?那你在這兒看到什麼了?」

  那孩子被他一笑,立刻就忘了緊張,也跟著笑了起來:「我看見二嬸子帶著她的兩個兒子來挖墳!」

  咦?!

  眾人都是一驚。

  這跟大家想的不一樣啊!先前不是在說供品和紙錢的事嗎?

  還有,「二嬸子」是誰?哪個二嬸子?

  一大群人都在伸著脖子向人群中張望,丁了了已冷笑起來:「你說的『二嬸子』,就是我的親二嬸,蘭姐她娘,是不是?」

  眾人恍然大悟。

  王玉蓮!那個狼心狗肺的,她欺負人家孩子不成,居然想出了挖墳這樣黑心的損招!難怪人家了了姑娘大老遠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來上墳,原來早知道自家嬸子是什麼德性!

  夭壽哦!斷子絕孫哦!

  王玉蓮此刻並沒有來,所以那些罵聲她暫時是聽不到了。眾人找了半天沒見著她,不由得罵聲更凶。

  她還躲著不敢出來了!

  什麼人啊!做長輩的跟孩子們鬧成這樣已經很不像話,她居然還要挖墳掘墓!都是自家骨肉同氣連枝的,她這是準備不要本家了嗎!既不要本家,有本事就搬出去住、別受族裡庇護、別受族裡管啊!

  山坡上罵聲一片,丁了了一概充耳不聞,只盯著那孩子問:「你說看見我二嬸來挖墳?可是現在這墳還好好的,這又是怎麼回事?你阻止她了嗎?」

  「不是我!」那孩子慌忙搖頭,「是丁旺叔!丁旺叔那天挑著一隻大籃子剛好也上山來,看見二嬸子挖墳,他就把人罵了一頓,還說再讓他看見挖墳他就拿鐵楸拍死她……二嬸子被嚇跑了,丁旺叔就把籃子里的供品擺在這裡,還點了香、燒了紙……後來有一天我上山來玩,看見丁旺叔住在後頭那間草棚子里了!」

  「守墓?」前街二大爺大驚,「鬍子,這是大義啊!」

  丁旺原本躲在人群後面,這會兒眾人讓開一條路,他就不由自主被人推搡了過來,站在丁了了面前紅著臉:「我那天也是碰巧了。本來是想替你來給大哥大嫂燒點紙,沒想到就碰上那個狼心狗肺的……我怕她下回還來,所以就想在這裡住幾天,看著她。反正我家裡也沒旁的挂念,住哪兒不是住!」

  丁了了呆站了半天,眼圈都紅了。

  她不是沒想過村裡會有人替她照料這座孤墳,卻萬萬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丁旺。

  丁旺啊。

  村裡受過她恩惠的人不少,最終卻還是那個差點死在她手裡的丁旺肯念她的好。這世上的事,還真是有意思。

  丁旺見她要哭,頓時慌張得手足無措,忙道:「你別難過,她也就來了那一次,之後就沒有再來了。那墓碑是磕壞了一點,但也不妨事……」

  「我知道不妨事,」丁了了昂起頭笑了,「就算她真的把墳挖了,也不妨事。只要她敢鬧,我就敢不在乎。」

  最多不過把事情再鬧大一點罷了。現在,她還怕誰呢?

  眾鄉鄰方才已經看過了船兒娘忍氣吞聲的樣子,自是知道她所謂的「不在乎」絕不等於「不報復」。頓時都噤聲,好一會子才有人訕笑著附和,說些諸如「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之類的恭維話,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沒有當真。

  丁了了摘下荷包翻出幾枚金錁子,塞到了丁旺的手裡:「守墓的事,大叔有心了。這點小心意您收下,今後這裡不用守著了。」

  過了今日,若還有誰不開眼敢打這墳墓的主意,丁了了倒要服他的膽量了。

  站得近的幾個人看見丁旺手裡放光,一個個都眼饞得伸長了脖子,恨不得口水都流了出來,嘴裡嘶嘶吸氣。

  金子啊!

  那是實打實的金子,村裡幾個人見過?而且還是那麼一大把!

  了了這孩子果真是過上好日子了,從前窮得連飯都吃不上,如今隨手就拿那麼多金子賞人了!

  這以後誰還敢得罪她?再得罪她那是傻子!

  眾人嗡嗡議論個不休,丁了了已同陳七在墳前拜過了,匆匆起身要走。

  陳七不著急,趁著眾人起鬨的工夫,湊過來低聲笑道:「如今我可算是過了明路的了吧?這個女婿的身份跑不掉了吧?」

  丁了了如今也不怕他說這個了,聞言就斜睨了他一眼,同樣壓低了聲音:「沒錯。從前我父母不知道,如今是知道了的。今後你再敢負我,我父母在天有靈,是一定會替我出氣的。」

  陳七受到了這樣的威脅,非但不惱,反而眉開眼笑,搖頭晃腦地得意了起來:「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岳父岳母一定是疼女婿的,將來你若欺負了我,我岳父岳母也未必不肯給我撐腰!」

  他這話說得聲音大了些,身邊有人聽見了,立刻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片。

  笑聲之中卻有人撞開人群,直衝了過來:「丁了了!你還認得我嗎!」

  丁了了回頭看了一眼,愣了:「大姐,我怎麼著就不認得你了?是我的眼瞎了,還是你變成二皮臉了?」

  自家親堂姐,又沒少隻眼睛又沒多張嘴,她哪裡就不認識了?!

  「認識就好,」蘭姐衝到跟前站定了,啞聲:「那我問你,看在我死了的大伯大娘的份上,咱們兩家不吵了,和好,行不行?!」

  和好,那當然行。

  「但是,你這是來求和的?」丁了了眯起眼睛一笑,上上下下打量著對方:「恕我眼拙,險些以為你是來打架的。」

  「我不是來『求和』。」蘭姐被她的目光逼著後退了一步,氣勢仍不肯弱下去,「我是來『講和』的!丁了了,你心裡很清楚,從前的事咱們大家都有錯,誰也怨不得誰!我們家不欠你什麼,你不用因為如今嫁了貴婿,就跑來我們面前耀武揚威!」

  丁了了想了想,點頭:「所以你還是不太想求和。」

  怎麼可能不想!蘭姐立時氣得紅了臉。

  不求和她來做什麼?丟人現眼嗎?

  如今家裡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她再不求和,村裡就連一個肯幫襯他們的人都沒有了!父親至今還在縣裡,定什麼罪到如今還沒有個說法;成兒的傷遲遲好不了,將來只怕已經很難娶到個四肢健全的媳婦;她自己已經被村裡人下了「奸詐」的評語,一旦傳到外村去,婚事上一定會受影響……不求和行嗎?!

  她如今唯一正確的選擇只有向丁了了求和,把先前斷了的親情重新修補起來,然後努力向外面宣揚,就說丁了了自從父母亡后一直靠二叔一家幫襯,叔伯兄弟姐妹之間親近無比……

  那樣她就有了一個神醫妹妹和一個貴公子妹夫了,看誰還敢瞧不起她、看誰還敢把鄰村那些歪鼻子斜眼的混小子說給她!

  蘭姐在心裡勸了自己一遍,狠狠心咬咬牙,低下了頭:「妹妹,從前的事都是我們家錯了!如今我爹已經被抓到縣裡去了,我娘也懊悔得不肯出門,你就大人有大量,擔待我們先前不懂事,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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