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耽擱了

  將士們久困於傷病,其實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這個時候若有人能讓他們痛痛快快地死了,他們是半點兒怨言都不會有的。

  但士可殺不可辱,沒有人願意在臨死之前還要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折騰來折騰去。

  當下附近幾個帳篷里能走動的傷兵聽見動靜也都過來了,圍著丁了了喧喧不已。

  被丁了了折騰過胳膊的那個傷兵摸索著紗布上綁得整整齊齊的蝴蝶結,總覺得有句話想說,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還是丁了了替他說出來了,輕輕慢慢不急不忙的:「這怎麼就草菅人命了?我能給你們把傷治好啊!」

  「你能治好?」一個大嗓門的士兵粗著嗓子吼了出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叫治好?你以為會接骨就算治傷了?」

  他越眾而出,嗤拉一聲扯開了自己的衣裳,露出胸膛上半尺多長的一道疤:「這個,你能治嗎?你準備讓誰給我治?」

  刀傷本是一線,可他這道疤足有一寸多寬,在胸膛上高高地凸了出來,兩旁還滲出黑紅的膿血,要奪瘮人有多瘮人。

  這顯然是當初刀傷太深又未能及時救治,以致皮肉外翻,感染潰膿所致。

  傷兵營中像他這樣的情形必然極多,這帳篷里甚至隱隱已經有了屍臭味——不知是哪一個快要撐不住了。

  丁了了向那個袒露胸膛的傷兵走過去,在他驚愕的目光中伸手碰了碰他的傷處,沉聲道:「你這傷大約是十天前的,當時未死已是萬幸,但傷口處理得不好,如今非但沒有長好半點,反而長滿了息肉、膿瘡,更兼裡面已經潰破,沒有半點兒好處。再過兩三日……也許四五日,若還不見好轉,你大約就要高燒不退而死。」

  傷兵向後退了退躲開她的手,一肚子話想罵她,卻偏罵不出口。

  他當然知道自己會高燒而死。最近這傷兵營每天都死很多人,他早留意過了,那些跟他差不多同時受傷、最後卻撐不下去的在臨死之前的確會高熱不退。而那些人的傷口都跟他的差不多,就是遲遲不結痂,反倒是那些腥臭的膿血一天比一天多……

  這樣算起來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他原本是想用自己的傷嚇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可是此刻卻沒了這樣的心思,只覺得心灰意冷。

  都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了,半點兒功業也未立下,家人也遠在天邊無法傳遞隻言片語,所以就只能靠著嚇嚇小姑娘來尋點樂子了嗎?

  何其可悲!

  傷兵默默地垂下了頭,抓住衣襟準備將傷處掩起來。

  丁了了卻阻止了他,又向前跨出一步細細看著他的傷口,擰著眉頭道:「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怎麼救?」陳七在旁邊問道。

  丁了了呼出一口氣:「我的藥箱沒帶過來……需要先把腐肉割掉,然後再縫起來。」

  「什麼?割肉?還要縫起來?!」傷兵騰地跳了起來,「你要殺人就直說!」

  丁了了睨著他,嗤笑:「殺人?你有什麼值得一殺的嗎?你看看你看看,這一蹦又暈了吧?土都埋到下巴了,還當自己的命多值錢呢!」

  傷兵只覺得眼前發黑站立不穩,也不知道是蹦的還是氣的。

  這時張鐵蛋兩個人終於緊趕慢趕追了來,看見丁了了被人圍在中間罵,立刻沖了進來:「幹什麼幹什麼?放尊重點,這是孫小姐!」

  孫小姐?哪個孫小姐?眾傷兵莫名其妙。

  張鐵蛋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當然是孫尚書的愛女、三皇子妃的妹妹孫四小姐!三皇子憂心將士們的傷情,派了孫小姐前來為你們治傷,你們可要知道感恩,不可怠慢了孫小姐!」

  哦,三皇子啊。

  這些原屬於三皇子轄下的將士們聞言並沒有多少激動,看丁了了的眼神反而愈發不善。

  先前那個被重新接了斷臂的傷兵先冷笑起來,盯著丁了了問:「原來你是三皇子府上的?你的醫術是在三皇子府學的還是在尚書府學的?你這次來一共帶了多少人?準備多長時間把這裡一萬多傷兵全部治好?」

  一下子這麼多問題拋過來,明顯是完全不信她,要當面給她難堪。

  張鐵蛋氣得跳下馬來就要打架:「誰教你這麼跟孫小姐說話的!」

  「站住!」丁了了沉聲呵斥,「殿下派你們來是保護我的,不是來沖著大安的將士耀武揚威的!」

  張鐵蛋不情不願地站住了,瞪著面前的傷兵,臉色不善。

  將士們對他這樣的侍衛原就瞧不起,這會兒看了這架勢更是沒有什麼好臉色,追著他又問:「所以孫小姐到底帶了多少人來?孫小姐自己不知道,你總該知道吧?」

  「殿下正在各州府招募大夫,」張鐵蛋冷冷地道,「過兩天怎麼說也該有幾百人來,你們放心就是!」

  真的?

  眾傷兵將信將疑,臉色倒是不那麼難看了。

  雖然三皇子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很令人寒心,但好歹還算肯請大夫來,也算不曾徹底忘了北疆的將士們吧?

  那個露著胸膛的傷兵聞言就把衣裳裹了回去,退後兩步避開丁了了,冷聲道:「那就再等兩天,看三皇子能請來什麼樣的大夫救我們的命!」

  陳七的臉色黑了下來。

  張鐵蛋走到丁了了面前,躬身:「孫小姐,時候不早了,您該回營休息。」

  旁邊的傷兵也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這是兵營!傷兵營也是兵營!你一個女人來這地方幹什麼?莫不是來給弟兄們消遣的?」

  陳七一個冷眼瞟了過去。

  那人打了個寒戰立時住了口,又覺得沒臉,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七爺今天這麼凶啊?我就是開個玩笑……」

  「開玩笑拿你自己的婆娘開去!」陳七黑臉,「老子的女人輪不到你開玩笑!再聽到誰嘴裡有一句不幹凈的,老子剁了你們喂耗子去!」

  誰、誰的女人?

  不止眾傷兵們聽得一臉懵,就是張鐵蛋他們也愣住了。

  丁了了想了一想,摘下帷帽揭開面紗,露出臉來冷冷環視一周:「忘了自我介紹了。我不姓孫,跟三皇子府也沒有關係,我是——」

  「孫小姐!」張鐵蛋大驚失色,「你是什麼意思?你要背叛殿下!」

  「給我拿下!」陳七厲聲喝道。

  眾傷兵一躍而起,不由分說將張鐵蛋兩人按倒在地上,找來繩子七手八腳地捆了,破布塞住嘴丟到了一旁。

  丁了了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是來告訴你們,三皇子請不來大夫的。他手底下的人太蠢,把天下大夫都得罪完了,你們不該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嗚嗚!」張鐵蛋在角落裡不甘心地掙扎。

  丁了了看著他道:「你就別硬撐了。咱們這一路上走得那麼慢,後面若真有大夫來,早該追上咱們了。這麼多天都沒有動靜,你們還不明白嗎?」

  張鐵蛋瞪著眼睛呆住了,周圍幾個帳篷里聞訊而來的傷兵已炸開了鍋。

  大夫不會來?這麼久了,三皇子沒有給將士們任何交代、也沒有送來一個援兵、一車糧草,如今好容易聽說要派大夫來,竟又是假的?

  看來先前的傳言沒有錯,弟兄們早就被他拋棄了!

  朝中的事、各州府的事,將士們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們只知道守住這邊關……如今卻忽然不明白這邊關是為誰守的了。

  丁了了等他們震驚過了、罵過了,身邊徹底靜下來以後才又冷冷開口:「你們也不用這樣如喪考妣的。你們是大安的將士,又不是三皇子的私兵!三皇子不來,四皇子不是來了嗎?」

  這倒也是。

  不單四皇子來了,陳七公子據說是陳大都督的侄子不是也來了嗎?而且還帶來了他的女人……連女人都敢帶到戰場上來,那是不是意味著戰事還不算十分緊張?

  所有的目光一時都回到了丁了了的身上。

  陳七含笑牽起了丁了了的手,向眾人高聲道:「三皇子無德,咱們將士們早已經知道了!但是大家也不必灰心,就算三皇子不來、大夫不來,咱們這一仗也穩操勝券!」

  「怎麼穩操勝券?」有傷兵想到了自己的處境,頓時絕望:「沒有大夫,咱們什麼時候能重上戰場?這些天死了那麼多人了……想活下去都難,怎麼打仗!」

  「大夫不來,這不是神仙來了嘛!」陳七舉起丁了了的手,大笑:「怎麼你們不認識我媳婦兒?我媳婦是漓陽縣的小神醫、江南道的神仙娘子,一個人就能頂八百個大夫!」

  帳前一片安靜。

  幾十雙眼睛盯著陳七,瞪得溜圓,映著篝火閃著怪異的光。

  陳七被他們這麼一盯,頓時急了:「怎麼你們不信?都沒聽說過?我娘子的大名這麼不為人知嗎?」

  眾傷兵仍舊神色怪異地看著他,彷彿在說陳七公子是傻了吧?

  氣得陳七原地亂蹦。

  丁了了掙脫他的手,笑了:「你就別鬧了。我那點兒虛名也就在江南傳一傳,哪裡就傳到這裡來了?再說將士們忙著打仗呢,誰有閑情去聽那些閑事!」

  「現在可不是閑事了!」陳七氣哼哼地道,「他們還要靠你救命呢!」

  這次終於有傷兵回過神來,高聲問:「靠她救命?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不能行啊?」

  陳七回頭一看還是先前那個露胸膛的,立刻拉長了臉:「怎麼,你還不服?剛才我娘子才只看了一眼就把你的死期說出來了,你說她行不行?」

  提起這事他就覺得窩火。這些臭男人真是半點兒講究也沒有,當著人家媳婦的面就解衣裳敞胸露懷的,顯擺他胸毛長嗎!

  難看死了!

  真是越想越生氣。陳七仍舊抓過丁了了的手攥著,氣哼哼道:「先不管他了!媳婦兒車馬勞頓這麼多天,怎麼也得好好歇一歇,才不要在這兒跟他們廢話!走,我帶你回營!」

  「恐怕不行,」丁了了皺眉,「那個人的胸膛燙得厲害,我疑心他已經開始發燒,若是那樣可就撐不了太久了。」

  陳七身形一頓。

  他雖看不出那個傷兵還能撐幾時,卻知道這營盤中今夜必定還要有幾百人死去。戰場上見慣了生死,他自認心腸已經足夠冷硬,可以做到視若無睹地安頓媳婦先去睡覺……但當那個數字變成一個一個具體的人的時候,感受就不一樣了。

  眼前這個長著長長的胸毛的、故意解衣裳嚇唬女孩子的可惡的士兵,快要死了。

  怎麼那麼難受呢?

  陳七靠著帳篷站了一會兒,回頭問丁了了:「現在救還來得及嗎?」

  「還沒燒起來就來得及。」丁了了道,「今晚怕是不能歇著了,你快回去拿我的藥箱來吧!」

  陳七隨手指了指身邊一個傷在肩膀上的士兵,吩咐道:「你回營去取藥箱,越快越好!」

  然後轉身又拽住丁了了的衣袖:「我就在這裡陪著你!別忘了我也是給你打過下手的,遞刀子遞紗布這種活除了我還有誰能幹啊?」

  「以前明明都是佳佳做的。」丁了了嘀咕道,「你比他差遠了!」

  陳七也不惱,嘻嘻地跟著笑:「但是佳佳不在嘛!他白日都是很忙的,這會兒應該已經歇下了。你就退而求其次用我吧!」

  他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那個「次」。

  不過這會兒也不是說笑的時候。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已經不由分說將那個傷兵按倒在地上,撕拉一聲扯開了他的衣襟。

  足有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那麼沉的傷兵被嚇住了,竟愣是一聲也沒敢吭,乖乖地躺在地上任人擺布。

  他當然是不信丁了了的,但這會兒似乎已經沒有了掙扎的必要。

  橫豎是快要死了,臨死之前能讓七爺拿來哄哄他的女人似乎也不錯……傷兵自暴自棄地想道。

  但是,看到丁了了從腰間拔出一柄尖刀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抓著枯草想坐起來:「你們搞什麼?!」

  「躺好,」丁了了斥道,「別動!先前不是說過了嗎,你這傷要先割去腐肉才能治!會有點疼,你忍著!」

  僅僅是「有點」疼嗎?傷兵不信。

  但軍中是什麼條件他也知道,麻藥是想都不要想的。所以他乾脆閉上了眼,心道就算這小娘子一刀扎偏了直接送了他上路,他也就這麼認了命算了。看在七爺待將士們還不錯的份上,他到了閻王殿盡量不告狀。

  丁了了自是不知道自己的醫術被人嚴重鄙視了。她冷聲吩咐了陳七壓住傷兵,自己便跪坐在一旁專心致志地切割起那些腐肉和新生的息肉來。

  臭,臟,血一股一股地湧出來,看得旁邊的傷兵頭皮發麻。

  再看丁了了,不由得就添了幾分佩服:一個小姑娘嬌滴滴的,看著這樣的畫面怎麼就一點也不慌呢?

  不但不慌,還很習慣、很熟練似的拿著尖刀割來割去……真是個奇女子!七爺的口味還真獨特!

  丁了了自是不知道旁人已經把她看作了怪物。好容易借著陳七的威信震懾了這個傷兵,她半點兒也不敢耽擱,只顧一刀一刀清理著傷口,生怕慢一分就耽擱了病情。

  這裡的將士們沒有聽說過她。她先前在江南道掙下的那些美名都沒有用。她需要用自己的本事在這裡贏得尊重和信任,所以救的第一個人萬萬不能出錯。

  先前那個接骨的不算,那個太不值一提了。

  正這樣想著,忽覺旁邊多了一個人,很有眼色地把一塊紗布塞給她——正是那個斷胳膊的。

  這樣看來,士兵們還是狠可愛的。

  丁了了向他笑笑接過紗布,蘸了蘸傷兵胸膛上湧出來的血,然後繼續割。

  半尺余長的傷口,清理起來十分費勁。等她好容易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的藥箱也已經被人取了來。

  丁了了從藥箱里取出一隻瓷瓶倒了些藥粉在傷處,然後穿針引線,對準了傷兵的胸膛。

  這下子眾傷兵們沒有辦法再冷靜地看熱鬧了。

  ——動刀就算了,這怎麼還動針線吶?

  這個小姑娘莫不是把針黹女紅那一套搬出來了?治傷跟縫衣服可不是一回事!

  躺在針線底下的傷兵也忍不住了,瑟瑟地道:「姑娘,針線不是在這裡玩的吧?你要是不懂得包紮,可以隨便找個人教教你……」

  「要先縫針,然後才能包紮。」丁了了認真地反駁。

  然後半點兒猶豫也沒有,一針扎進了傷兵的皮肉。

  傷兵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陳七忙上前按住,沉聲道:「跑什麼跑?真當我媳婦兒愛縫你的胸膛啊?縫你的都不如縫我的!」

  這也有爭的?眾將士頓時都目瞪口呆。

  這時人群後面忽然有個老者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還有誰會用這種辦法救人了!」

  丁了了和陳七頭也沒抬,大多數傷兵也仍舊專心致志地看熱鬧,並沒有太多的人理會那個老者。

  只有寥寥兩三個人出言詢問,那老者便捶胸頓足,高聲叫道:「你們都不知道了,是楊神醫啊!以前楊神醫都是這樣給人治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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