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它以自我為中心運轉,遙望獵戶座,只有它不和其他星座為沐浴去長河。他又做上兩座美麗的人間城市,一座城市裡正在舉行婚禮和飲宴,人們在火炬的閃光照耀下正把新娘們從閨房送到街心,唱起響亮的婚歌。」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

  早餐的時候,戴維斯·德雷克告訴阿格尼,格里芬爵士天亮之前就離開了他們位於比武場南側的帳篷。

  「聽說是報名官找他去的,我們需要在今天之內把參賽的選手報上去,騎士或者騎士扈從都可以。」戴維斯解釋道。「卡爾加里王國還算是通情達理,雖然不在一個賽場,但至少扈從有表現自己的機會,若是有那本事打進前五,還可以跟騎士老爺一決高下;要是在奧彌爾,騎士扈從只有給領主牽馬繩的份兒。」

  「哈!一場真正的騎士比武大會,」莫里斯·諾頓爵士激動地宣布,「不愧是昔日希羅帝國的帝都和騎士文化的發源地!」

  「按照舊日帝國的比武大會習俗,你上場打的可能就不是人,而是塔羅斯吐火獸和窮奇①,運氣不好的話還得三人一組對戰蠍尾獅②。」戴維斯聳了聳肩,「諸神保佑我們生在了一個伊利亞特教團已經把這些雜碎差不多殺光了的年代,好讓我們這些騎士在大會場上只跟人打鬥,而不是跟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

  「那你又見過幾隻蠍尾獅?戴維斯爵士。」莫里斯不屑的說,「憑仗卡爾加里高貴而榮譽的騎士手中的劍,不管是什麼樣的妖魔鬼怪也得俯首稱臣,我看這不過是為你的信心不足找的借口吧?難不成你怕對上我的時候,我比蠍尾獅還要可怕?」

  「那倒不至於,男爵大人。」戴維斯訕笑著行了個禮,「蠍尾獅這種東西嘛,在我的家鄉奧彌爾也罕見,自打我出生以來就只聽過幾起偏遠鄉下的傳聞,更別說見過了。至於在比武會場上碰上您,我想以我三腳貓的劍術,肯定是連三個回合都撐不過去的啦。」

  莫里斯沒品出戴維斯這番言語的意思,思索了一番還是沒能想出來他是否話裡有話,生氣的一跺腳,都沒有給阿格尼留下一句告別的話語就憤懣的起身返回自己的營帳去了。阿格尼坐在王都守備隊為領主們準備的毛皮躺椅上,手裡拿著一杯紅酒,略有些無奈的撇了撇頭看著戴維斯。他手裡的酒散發著濃郁到彈不開的香氣,顏色也像血液一樣刺眼,這是主辦方提供的北卡爾加里產紅酒,世人根據其特點和出產地將其命名為「石爪之血」。

  「你和格里芬兩個人說話就不能不這麼刻薄嗎,戴維斯。」阿格尼苦笑了一下,「再有段時間,莫里斯或者別的哪個叼毛肯定會被你們氣壞;即使不氣出什麼毛病來,一頓揍肯定是少不了你的。欺負一下平民百姓就算了,剛剛跟你說話的可是個男爵啊,還是你領主的親生兒子。」

  「嗐,和格里芬乾的事比起來,我嘴臭了點也就那樣吧,算不了什麼大事情。」戴維斯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傻笑著坐了下來,「你可知道,格里芬今天做了件什麼事情?」

  「什麼事?」阿格尼有些糊塗了。

  「格里芬把他,」說著,戴維斯伸出自己帶著皮革手套的手指向了躺在羽毛床上鼾聲如雷的金髮水手長,「把這個傢伙的名字,寫在了比武大會扈從那一組的名單上。」

  「占行簡……?」阿格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我想他一定不會高興。」

  「至少現在睡得挺香。」戴維斯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等他醒了,可能會把格里芬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或者把他倒著掛在密涅瓦的城牆上讓烏鴉排著隊啄他的卵蛋。不過說實在的,你也有你自己的問題,阿格尼。」

  「我的問題?」

  「對啊!占行簡是個頂呱呱的水手,這沒的說,但他在侍奉他的領主,也就是說你啊,阿格尼。」戴維斯不滿地說,「但他說話做事好像都在憑心情,不怎麼使用敬語,有什麼不願意做的事情也直截了當的拒絕。這像話嗎?」

  「他不是我的封臣,他也不曾有寶劍搭在肩頭,向奧林匹斯正教諸神許下騎士的莊重誓言。」阿格尼解釋道,「我用三十五個銀幣雇了他。」

  「好好,他就先略過不表,我們說格里芬。」戴維斯說,「這是個可惡的老混蛋,貪財好色又欺軟怕硬,雖然做事圓滑不假,但這個本事顯然沒能讓他混得多好,時不時冒兩句俏皮話也讓我感覺很受冒犯,我已經忍了他好久;另一方面,這傢伙說話做事也是個隨著自己心情來的主兒,我今天查閱名單的時候問他『你怎麼把占哥名字報上去了?他不是說不去的嗎?』然而這個山驢逼怎麼回答我的?他說『我已經被阿格尼揍掉了一顆門牙,我得看占哥那個大猛男揍一頓別人心裡才痛快!』你說這能行嗎?也別怪我跟莫里斯說話沒大沒小的,阿格尼,你的手下都是些不懂得什麼叫『侍奉』的傢伙,不知道『領主』這兩個字怎麼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有什麼逾距的表現也正常。」

  「格里芬他.……」

  「算了吧,阿格尼,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戴維斯嘆了口氣,「我看得出來你有苦衷,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那些在我的眼裡都是借口。我也帶過隊伍,其中甚至一半以上都是窮凶極惡的土匪,但至少他們都知道什麼叫令行禁止,知道服從領主的命令。和手下打成一片不是壞事,但這同樣會威脅到你的威望,最終你和你的部隊都會變成一團散沙。你別嫌我說話難聽,我打定主意跟著你,就有為你諫言的義務,即使這些話對你來說是一杯泡著荊刺的苦酒。」

  阿格尼咀嚼著這番話,卻怎麼也想不透。那和他在洛溪團的時候並不一樣,那時他的手下都是和他一樣滿懷著希望、壯懷激烈的小夥子,他和他們同吃同住,甚至無視軍中的紀律為他們從軍需官處要來更多的麥酒和熏肉,和他們一起站崗。最終,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北境,那是阿格尼至今回憶起來仍熱淚盈眶的一幕幕,都是他無法忘記掉的人,他還能清晰地記起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和臉龐,他們說話的聲音,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到了希羅之後一切都與以前不再相同。

  時間稍晚些時候,便到了比武大會的開場時刻。

  密涅瓦城郊的比武大會賽場摩肩接踵的擠滿了各型各色的人物,雖然參賽的領主和他們的侍從人數甚多,但更多的是來圍觀的普通民眾和達官顯貴。平民們熙熙攘攘的探著脖子瞧向還空無一人的賽場和被皇家帷帳裝點的富麗堂皇的主席台,面紅耳赤的爭論著那些他們並不識得的家族盾徽歸屬於哪家老爺,而哪家的騎士又更有希望奪冠,滿懷期盼的想要沾點口舌之快為他們下的賭注博點彩頭。貴族小姐們在視野較好的山坡上搭了帳篷,在稍有些寒意的冷風中裹緊了自己的毛皮大衣,分享著熱乎乎的麥茶和可口的小糕點,嘰嘰喳喳的討論著那些戴著覆面盔的騎士們哪一位除下面罩之後能展現出更英俊的面龐,討論著誰的心上人會取得最好的成績。外國的使節團們被安排在主席台左側的區域,穿著各類異域服飾,冷冷的看著卡爾加里的高頭大馬以及身著堅甲的騎士們,盤算著他們會不會成為自己國家的下一個敵人。

  而占行簡,正在會場北側城門口的「紅劍王」以賽亞·克里斯蒂安雕像處數落格里芬。

  「要不是看在阿格尼已經敲掉你一個門牙的份上,我肯定讓你肩胛骨也少一塊。」占行簡大聲抱怨著,「你信不信我把你丟進密涅瓦河喂鯊魚?你這個老叼毛!誰讓你把我的名字寫上去的?」

  「錯了,我錯了,占哥,」格里芬陪著笑臉,「這不是想看你在比武會場大顯神威嗎?再說了,密涅瓦河可沒有鯊魚呀!」

  「我管他有沒有鯊魚!沒有的話我就把你丟進埃吉爾海,讓你跟大章魚玩兒拳擊!」占行簡重重一巴掌拍在格里芬爵士的鍋盔的寬邊帽檐上,直把他的鍋盔都給打歪了,嚇得格里芬忙不迭的扶好。「我接下來一個月的煙、酒,你給我管好,如果出了什麼差池,你就給老子擦一個月盔甲,不然我他媽管你是什麼狗屁騎士,老子給你把另一顆門牙拔下來塞進你腚眼裡!聽明白沒有?格里芬?」

  「呃……聽明白了,占哥,聽明白了。」格里芬懊惱的搖了搖頭,他不知道占行簡的火氣這麼大,本來只打算開個小玩笑,沒成想卻成了一筆巨大破費的開端:占行簡的煙酒消耗量幾乎是格里芬的三倍有多,相比起來,還不如幫他擦一個月鎧甲來得合算一些;倘若是真的這麼做了,格里芬這個騎士老爺就名聲掃地了。

  「呸,吃人飯不幹人事。」占行簡毫不掩飾他對格里芬的輕蔑,伸手從他的布面軟甲內襯口袋裡面拿走了包煙,點著了之後就坐在紅劍王的雕像底座上抽了起來。其實格里芬說的沒錯,他有能把那些騎士老爺們打的在泥漿里滿地亂爬的本事。很不幸,在他的水手生涯里,有著多到甚至他都數不清的聚眾械鬥經歷——一個外貌和周遭格格不入的人所承受的惡意往往要比普通人大得多。有的是跟同船水手起了言語所無法解決的爭執,有的是在碼頭和搬運工賭單雙骰時發生的矛盾,還有兩次是開陽港水手行會給一幫水手一人一個銀幣去砸了玉港水手行會的場子,那回打的還挺狠,占行簡的鼻樑都被打斷了,但他在挂彩之前起碼用短錘開了五個人的瓢,將兩個倒霉蛋倒擲進了幽冥海,把他們打的像劁豬一樣在碼頭上哭嚎,祈求諸神的憐憫;諸神沒有賜予他們渴求的憐憫,而是占行簡一下又一下無情的短錘。但這和比武大會能一樣嗎?占行簡沮喪的想著,他和彭易之一樣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彭易之單純是因為性格孤僻不喜歡應酬,自己則是不喜歡被注視著的那種感覺……但事已至此,格里芬已經把他的名字寫在了報名表上。

  他獃獃的望向主席台的位置,那個被鎏金帳幕所環繞的虎皮寶座是國王的座位,卡爾加里王國的國王雷耶斯·艾伯特穿著一套雕工精細、上了一層薄薄的釉的黑色鱗甲,鋼鐵原色、沒有任何裝飾的的披風扣環在他的肩膀上挺立,他單手托腮,漠然的看著場上的騎士們,在初冬的日光下好像一片格格不入的深暗,那或許就是卡爾加里威震天下的「黑袍騎士」由來吧?占行簡這麼想著。國王和他一樣有著一頭漂亮濃密的金髮,顏色幾乎與他頭戴的王冠頭環別無二致,或許自己真正的家鄉才是卡爾加里也說不定呢?

  他左側站著的胖子年約五十,穿著一身錦緞編織的密涅瓦樣式貴族長袍。他或許是占行簡自從踏上希羅大地以來見過的最胖的男子,或許比起劉峻辰的身形都要大出一半,用「高大魁梧」已經不足以形容。但嚴格來說,占行簡潛意識中覺得剃光頭的人都不好惹,尤其是剃光頭的胖子,尤其以這一位為甚。他的猜測不錯,這位身寬體胖的貴族是卡爾加里的掌璽大臣,多梅尼卡伯爵馬塞勒斯·梅格。

  國王的右側坐著的便是這場比武大會的主角:新任國師桑博特·莫特利。這個出身名門的貴族青年神情冷酷,眼神深邃,即使相隔了相當一段距離,占行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宛若尖刀一般的眼神。他穿著一件普通的珩縫外衣,雖然斜掛的緞帶讓他和平民有所區別,但卻並不華麗,好似只要拿下那緞帶,他便能淹沒在參觀比武大會的人流中一般。

  占行簡抽著煙,獃獃地看向主席台的大人們,思索著一些亂七八糟、無關緊要的事情,諸如水手行會還沒有給他結清的工錢,埋藏在玉港近岸礁石下的私酒,還有格里芬·達勒欠他的煙酒,好像這場比武大會和他無關一般。那披著虎皮的王座正下方三排座位是留給卡爾加里王國的大封臣們的,諸如邁斯的克里斯蒂安家族和羅伊頓的麥考利家族,或許他們在暮光之棧見到的克雷斯伯爵夫人也會坐在那裡的位置上。賽場左右兩側的長椅是預備給低級貴族的,諸如那些云云多他甚至叫不上名字的爵士老爺們,他相信阿格尼和戴維斯也定然在此列。他越想越惱火,格里芬·達勒,這個背時砍腦殼的卡爾加里大話精,好像從馬戲團跑出來的流氓爵士怎麼就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了?

  占行簡揉著腦袋,思考一會兒開場要用什麼樣的兵器,像格里芬說的那樣用釘頭錘嗎?比武大會的規則是點到即止,服輸即可退出決鬥,但他真的怕自己一鎚子就把哪個倒霉的騎士大人給打死了,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把人腦袋開瓢的經歷.……他不介意幫哪個倒霉的傢伙做個腦外科手術,但他並不像給阿格尼惹上什麼麻煩,那畢竟是自己的僱主,或者另一方面來說,那是他在這塊人生地不熟的異邦大陸上為數不多的夥伴。越想越亂,占行簡從雕像底座上爬了下來。

  「去找個小酒館喝一杯吧?再回賽場找阿格尼。」占行簡懊惱的想著。

  正當這時,一聲悠揚、渾厚、嘹亮的銅號號角聲從賽場傳來,宛若一陣纖細的清風,傳進了密涅瓦城內外人們的耳朵里。

  「嘟——」

  這是象徵王國有重要事件發生的號角聲,例如圍城,國王逝世,大貴族婚禮,還有著一種可能性便是比武大會的開場。 ——

  註釋①塔羅斯吐火獸、窮奇:黑暗時代從冥府之門中湧現的凶獸,塔羅斯吐火獸已經被阿波羅派伊利亞特教團成員滅絕,窮奇獸則還有少數存活於北埃塞克斯和約姆斯地區,常被用於英雄王國的勇者試煉。英雄王國的北地戰士們常常通過手持劍盾肉搏並擊敗窮奇獸證明自己是個勇士。

  註釋②蠍尾獅:冥府之門中湧現的凶獸石蠍與巴巴里獅雜交之後的產物,凶暴無比且帶有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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