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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歌·春秋序

  春秋茶樓與忘川酒肆是建業其名的消息靈通之處,前者薈萃大量文人墨客,主要流傳朝堂秘聞,家國政要,後者雲集碟探俠客爭論派系糾紛江湖仇殺。

  此刻華燈初上,兩處燈火通明,相當罕見的,兩處竟然在討論同一個話題。

  「淇水兄,你聽說了沒有,顏大將軍今兒早朝把他藏了多年的徒弟引薦給了陛下。」

  「早聽說了,據說那弟子姓陸名韻字瑾言,長得是玉樹臨風。我爹和我說,我要是有他一半好看便不愁娶妻了。」

  「滾滾滾,你的腦子裡除了女人還有什麼,真丟我們朱家弟子的臉!」一人一臉嫌棄地揮扇,「陸韻此人文武雙全,陛下用義理相問他對答如流,用《六韜》等兵法想問更是妙計迭出,與有昔日『小霸王』之風的孫籌世子對戰也不落下風,為人又是謙和有禮,當真是……」

  「行了行了你別誇了,」被他罵的那人捂住耳朵,「你們就不懷疑這陸韻的來歷?無親無故,可圈可點。」

  二樓欄杆邊,一個白衣儒生聽聞此句,端著茶杯的時候微微一顫,不動聲色的垂眸一品。它的對面那個永遠都一席紅衣性如烈火熾烈直率的世子孫籌,正打著呵欠盯著他,將他的神情動作進數收在他那深褐色的眼中。

  「陸韻,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像我昔日的一位故人。」他漫不經心地玩弄著手中的洞簫,垂眸看著洞簫在手中化作一團變幻的光影。

  「韻很想知道世子口中的『故人』乃是何人。」陸韻微微眯了眯眼,舉起茶杯掩住唇角。都「換骨」了他還認得出?

  「叛臣陸序之子,陸淵。」孫籌盯著陸韻那對瞳色極淺的有如蜜金的鳳眼,一字一頓地說。

  他伸手舉過茶盞淺酌,陽光給壺口淌出的水暈出了金色的光點。陸韻無聲的笑,不知是苦悶還是自嘲,「世子竟將韻同叛臣之子相提並論,莫非世子眼中韻竟是那等不忠不義之人?」

  以退為進,反將一軍,孫籌有些愕然,掩住瞳中一絲銳氣,「並非如此。」

  樓下的人仍然在討論,「是啊,不光無親無故,連唯一知曉其來歷的顏大將軍,還對此事絕口不提,委實可疑。」

  陸韻手中的茶杯無聲無息的化為粉末,他抱劍起身倚欄,看著下面的諸位書生討論的熱火朝天。

  「任由他們這麼討論下去,對你可非常不利啊。」孫籌在他耳邊吹氣。

  陸韻嘴角微勾,淡淡的回答道「世子最近很有閑心,竟來關心這些瑣事。韻只需操練軍隊處置軍務,餘下的師傅自會處置。」

  「陸瑾言!你對自己的事情便這般毫不在意?」

  「韻何須在意。」

  好傢夥,孫籌被這句話噎得一愣。

  吳宮裡,守門的侍女見到吳王匆忙行禮,吳王揮手讓他們退下。

  這裡面端坐著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一襲紫色衣裳曳地,在身後拖開巨大的裙擺。吳王繞過從深藍向淺紫漸變的裙擺,走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雙目緊閉,並不理會他。

  「今天顏熾把他的徒兒引薦給了我。」吳王拿起梳妝鏡前的鏡子,拔下女子的鳳釵散下她的頭髮,細細地為她梳起了頭,卻一不留神把女子眉間的硃砂蹭掉,「不要亂動,頭還沒有梳好呢。」

  他把她的頭髮挽起,用玉釵固定,取了妝奩為她點上硃砂。他的動作那樣專註,神情那樣溫柔,可她紋絲不動。

  「生氣了?」他撫上女子的臉頰,「我不是幫你補好妝了嗎?」

  她的臉僵硬而冰涼,他的神色轉而哀傷,「我怎麼就忘了呢?你已經回答不了我了呢。畢竟你已經死了啊。」

  那女子閉月之姿凝成了坐像,眉目如生。可以想見她若睜眼起身,會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茶樓的一角,有幾個十幾歲的青年正在閑談。其中有一個赫然與陸家現任家主有七分神似——正是陸秩。

  「秩兄,聽說顏大將軍引薦的弟子姓陸,他與你們陸家可有什麼關係?」昔日陸淵念書的水榭書台里,有儒生這麼問。

  「我沒聽過家族裡有陸韻這號人物。」陸秩沉思片刻,如是說道。

  「陸兄說沒有那就是沒有了,」那人有些悻悻,「明日的大考還要仰仗陸兄一二。」

  陸秩正欲回話,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上邊傳來,「諸位,請安靜片刻。」

  他往上看去,只見世子孫籌靠在欄杆上挑眉含笑,無視著一邊白衣男子對她的怒目而視,繼續高喊「在下身邊這位便是顏大將軍的高徒陸韻,大家聽他說上兩句如何?」

  「敢問世子為何如此好管閑事?」陸韻咬牙切齒。

  孫籌饒有興緻地欣賞陸韻氣急的神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用謝。」

  謝你個鬼!陸韻深吸口氣以平復心情,看向下面的一群儒生,朗聲道:「小子吳郡陸韻,據家師所言是出自吳郡陸家的一個分支,然而在下所在此處,人丁稀少,無親無故,因此已不可考。」

  那儒生碰了碰陸秩,低聲說,「搞不好還真的是你家的人。」

  陸秩皺眉起身,「敢問這位兄台父系何人,在下或可查閱家譜。」

  陸韻心中一震,垂眸到「實不相瞞,在下乃是遺孤。父系何人……已不可考。」這話也不完全算謊話,遺孤可是真的,父系何人倒是……

  孫籌看似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的洞簫,眼角的餘光卻從未離開過他,他握住不斷翻轉的洞簫,千萬光影化而為一。「陸瑾言。」他這樣輕聲喚了一句。

  見風波已過眾人繼續聊天談地正欲轉身離去的陸韻頓了頓,他漠然回頭,眼中古井無波,「世子還有何事。」

  「陸淵是我的人,你,」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陸韻一眼,「也會是我的。」

  只見陸韻古井無波的眼瞳中翻起巨浪,巨浪收束成針,他竟然罕有地有了一種被看破的感覺。瞬間的恍惚,待他回神陸韻已經就坐,舉著茶杯掩住嘴角一絲輕蔑,「那便看世子可有令韻折服的本事了。」

  孫籌嘴角一勾,目光明晰「遲早。」

  「我等著。」陸韻迎上那人的目光,眼中波光微微蕩漾。

  陸秩盯著他月白的身影出神,直至眼前一隻手掌來回晃動。「秩兄,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揮手道,收回了目光。

  「可是你剛剛臉色有點……」那人還欲講話,被機靈的一把捂住嘴,那機靈的笑著圓場,「沒什麼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陸韻總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起身從袖中掏出一錠銀置於桌上,在眾人的簇擁中驅車向陸府而去。或許他應該會一會這位顏大將軍的高徒,畢竟……他眯了眯眼,垂眸看向手中茶杯,茶水碧綠而青翠。

  「如何?」顏熾拿起墨塊,注水入硯緩緩研墨。隨著墨塊一點點滑動,清澈的水一點點氤氳成墨色。顏熾收手看著硯中的墨一點點平靜,倒映出陸韻溫潤如玉的眼瞳。

  「孫籌此人……」陸韻沉吟片刻,含恨道,「玩世不恭,非帝王良選。」

  「怎麼?他招你惹你了?」顏熾神色一動,提筆將狼毫的毫尖點於墨水面,任狼毫一點一點吸取墨汁。

  「他很危險。」

  顏熾揮筆潑墨,須臾之際幾個墨意淋漓、遒勁有力的大字躍然紙上,確是……「輔車相依」。

  「明白了?」顏熾收筆,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跡。

  「弟子明白。」陸韻輕聲答。

  「那麼,告訴我你的選擇。」顏熾揮筆抹去字跡,將狼毫筆重新插回筆架。

  「弟子還是再觀望一二。」

  「你已出世,如今楚越、北魏虎踞於前,張廣漠伺機在旁,王室緊逼在後,何來時間容你慢慢觀望?」顏熾雖是在笑,語氣已甚是嚴厲,那經過數百次戰爭洗鍊出的殺氣悄然彌散開來,驚飛了窗外的數只竹鳥。陸韻抬頭對上顏熾滄桑而不掩其中鋒芒的雙眼,迎著威壓,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

  「他孫家的江山……」他忽的一笑,一字一頓地說道,「與我何干。」

  顏熾忽然有些後悔告訴他父母之事了。

  「父親,你看這陸韻是否是一個可以爭取的對象?」陸秩下車一路跑進陸衍的書房,平復了下呼吸,緩緩說道。

  「陸韻?」陸秩放下手裡的公文,「他與我們本家有何關係不成?」

  「沒有關係,造一個就是。」陸秩意味深長地看向陸衍,「只要父親您出手,他就是陸家的人。」

  「胡鬧!」陸衍呵斥了一聲,「族譜豈可亂改!」

  「左右是改過一次了,再改一次有什麼關係?」陸秩滿不在乎地說道,「要不是白茯那禍水,這族長哪裡輪得到我們這支。況且那可是顏大將軍唯一的弟子,父親,你當真不動心?」

  「我們陸家還沒淪落到要靠那些阿貓阿狗來幫襯的地步!」許是被說到痛處的緣故,陸衍拍案而起,喝道「滾出去!罰你三天禁閉,給我把《禮記》抄上十遍,好好學習一下什麼是對父母的禮數!」

  顏熾沉默良久,終於緩緩開口「也罷,我不逼你。」

  陸韻斂笑,眼中鋒芒重新隱沒到眼中深潭之底,又是一派謙謙君子的溫和。

  「一個月,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輔佐也好,駕馭也罷,選好你的陣營。」顏熾揉了揉太陽穴,「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謹遵師命,那麼弟子告退。」

  顏熾看著陸韻的背影長嘆一聲,不復言語。

  陸韻轉過迴廊,迎上了向草軒主的弟子張敬之。他吐掉了嘴裡吹了半天的樹葉,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兩件事都有消息了,你要先聽哪一件?」

  「曉暮的。」陸韻把玩著手中摺扇,扇面一甩而開,確是一片空白。陸韻依次撫過扇骨,合扇,「你說我畫些什麼好?」

  「不畫最好。你的猜測是對的,當年的瑤光的確是曉暮七星的瑤光。」張敬之罕見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態,表情嚴肅異常「以及曉暮已經和老狐狸聯手,巨門個、祿存、文武二曲皆出入過他的書房。」

  「你這麼叫張廣漠,真的沒問題嗎?他好歹是你的父親。」陸韻皺眉,「就算作為父親,他並不合格,出於他丞相的地位,你也應該對他尊敬些。說來曉暮將我引去吳郡的目的是什麼,以及滅門的目的又是什麼,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啊。」

  「從他逼婚的那刻起,他便不再是我的父親。關於曉暮的消息言盡於此,關於張家的消息你先確保你不會失態,我才能告訴你,因為那和白茯有關。」張敬之眉頭微鎖,「我可是冒著大風險偷出了老狐狸的手跡。」

  「拿來。」陸韻繼續把玩著摺扇,神色淡淡語氣也平淡。

  「那麼,我就交給你了。」張敬之從袖口抽出了一疊紙。

  陸韻接過,「你就這麼討厭顧倩?寧可透露張家的秘辛也不肯娶她?」

  張敬之忽然不正經起來,「因為我心有所屬了,那個人就是你呀哈哈哈哈哈。」

  摺扇驟然展開,扇柄玉扣微扣之際扇骨上邊伸出一排銅刺,根根分明地抵在張敬之的喉間。他愕然噤聲。

  「再開這種玩笑,你的舌頭就保不住了。」陸韻瞳中冷若冰霜,卻笑得和暖。

  「哈哈……」張敬之尷尬地笑。

  銅刺又往前抵了抵,張敬之喉間一道血線慢慢浮現,血珠一顆顆滲出,匯聚,凝聚成一整顆血珠滑下,橫平豎直的一個十字。扇骨中鑽出的銅刺上繁複奇詭的花紋被血一點點染紅,透出了妖異的美感。對峙片刻,陸韻垂眸收扇,低聲說了句「抱歉。」

  張敬之微微嘆了口氣,用悵然的目光看著陸韻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了迴廊,想說些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陸韻抽出那疊紙看了許久,眉頭緊皺。他嘆了口氣,把紙牢牢壓在了書架底層,從鎮紙下抽出了幾張紙伏案寫了起來。半晌,幾隻雪白的鴿子從這不起眼的民宅中騰飛而起,在夜色的掩護下急掠相四面八方。

  陸韻擱筆洗硯,然後握住了架上淡青的劍鞘輕輕一抽,合玦劍出鞘數寸,明晰如鏡的劍身下映出陸韻眼中清冽如水的寒芒。他將劍收回鞘中,嘴角輕勾「瑤光。」

  局已布下,你在裡面撐得了多久呢?陸韻撫過合玦修長的劍身,可別讓我失望啊。

  此刻建鄴歌舞昇平,一片歡騰。世子府中,孫籌正在案前長吁短嘆。忽然一人推開房門,端著一盆點心擺在了孫籌案前。

  「兄長,你可想得到陸韻……」她淡淡的發香繚繞,纖纖素指輕輕撩起孫籌鬢角的一縷散發,附於孫籌耳畔,吐氣如蘭。

  孫籌的瞳仁驟然一縮。

  「當然。」

  「城南,西街街頭往尾第七間民宅。」她輕輕說,聲音飄渺得不似人間。

  城南,西街街頭往尾第七間民宅,陸韻正和曉暮七星的文曲、祿存、巨門談判……

  「說說看。」

  「用張廣漠的把柄,顏熾的暗中所為以及當年的真相,來換曉暮之首的位置以及天機的合作。」

  「你說的籌碼,現在似乎一個都拿不出呢。」陸韻含笑。

  「成為曉暮之主后,便全都拿的出了。」文曲也笑。

  「空手套白狼?」

  「怎麼會,我們可是很有誠意的。」文曲遞來一份捲軸。

  「當年白茯之死,您的師尊顏熾,可也有參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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