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遇猛虎正本心
山林之中,不通背著一捆乾柴遇菩提並肩而行。明日他便打算離開,與菩提在廟中這些日子,讓他想起在三清觀的師父,如今他下山已經有小半年,不知師父一人在觀中可好?
「在想何事?」菩提笑問道。
不通望了望山林,暮色靄靄,已近黃昏。
「在想我師父他老人。」
「心中莫要挂念,你若安好,心中人便安好。」菩提說道。
「不知你的師父是誰?」不通看著菩提,既然他有師父,菩提也定有師父。
菩提將背上乾柴放下,坐在青石之上,說道:「師父不讓說,貧僧也不能說。」
「這是為何,出家人,師承何處,難道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通不明白。
菩提搖頭笑道:「出家人,貧僧問你,心可出家,身可出家?你我雖是出家修行之人,可是仍身處塵世,就算你我覺得小事一樁,可放在他人眼中卻是大事。」
「這些事,從來沒想過,我自幼在觀中長大,這一次也是師父他老人家非要讓我下山遊歷,在耳邊說了多日,實在受不了才下山來。我膽子小,又不會說話,在山下可沒少受人白眼。」不通嘆了一口氣。
「世道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人心不古隔肚皮。不是怕,而是不想看。」菩提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的寺廟,繼續說道:「貧僧出家之前乃是一個樵夫,日日砍柴,拿到城中去買,二十多年,看著塵世的紛紛擾擾,心中疑惑不解,有一日師父他偶然經過,看見我正在賣柴,便問貧僧:一捆柴幾何錢?貧僧便答道:十五銅錢。師父笑了笑,又問:那浮生一世又值幾錢?貧僧當時不解。師父見我沒回答,笑著離開。過了幾日,又來到我的面前,還是那個問題。回到家中,看著家中病重的老母,老母身患重疾,已經多年,她面容痛苦。彌留之際,貧僧問老母:浮生一世可值得幾錢?老母當時只是一笑,摸著我的手,說道:兒啊,浮生一世,不用錢算。貧僧恍然大悟,原來心中多年不解,只因自己不通悟,於是葬了老母尋找師父,入了佛門。」
說罷,菩提不再言語。
不通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為何笑?」
「我原以為你只會將一個故事,沒想到你還會講第二個故事。」
菩提赧然:「這不同,貧僧原來給你所講故事,乃是佛門中的尊者,那可是大智慧之人,他們所感所悟,可不是你我能夠企及。貧僧講給你聽,這是開悟你。現在貧僧講的可是出家之前的往事,大大不同。」
「在我眼中沒什麼區別,得道高僧也不是天生聖人。道家啊講個順天道而為,天道幾何?則要看個人本事,重要在一個『為』字上。得到高僧可為之,和尚可為之,天下蒼生皆可為之,何來的不通?」
「聽你說話,不像是事事不通,也不像膽小怕事的樣子。」菩提說道。
「聽你講話,也不像他人口中的得道禪師。」
二人背起乾柴,繼續沿著山路,向小廟走,突然林中一陣陰風,不通打了一個哆嗦,問道:「如今這個時節,山風怎會如此陰寒?」
菩提寬慰他:「莫放在心上,快到廟中了。」
「這山上可否是有冤魂?」
菩提莞爾一笑:「貧僧雖知,道門所學頗雜,有陰陽風水之說,可是你我乃是出家人,何畏鬼神?」
不通四下張望,卻見到林中有一黑影攢動,他走進菩提身旁,拍了他肩頭一下:「你看那黑影是何物?」
菩提頭也未回:「心無物,身外無物。」
不通聽他又開始打禪語,心中焦急:「我可沒有騙你,真的有東西在草叢之中。」
「心無物,身外無……物。」菩提一回頭,卻看到一直斑斕大蟲,從林中竄了出來,身子低俯,冷冷盯著二人。
不通急忙躲到菩提身後,說道:「我說林中有物,你偏不信,現在可如何是好?」
菩提雖未動,可是身子僵直,他在廟中住了許久,日日上山砍柴,卻從未聽說林中有猛虎。「想必只是途經此地,你我二人不動,它自會走過去。」菩提說道。
不通看著猛虎,他可不覺這猛虎只是路過此地,雖然心中害怕,可若是讓他待在此地,任由猛虎吃掉,是萬萬不可能。
「我看還是走為上計。」不通說道。
此時的菩提長嘆一口氣,將身上乾柴放下,盤腿而坐。
「若是跑,還有一線生機,為何你坐了下來?」不通心中焦急,問道。
菩提雙手合十:「既然在此時此地遇此凶獸,便是你我的命數,既然是命數又為何要逃,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所以貧僧留在此地,你逃便是。他吃我血肉,必定不會追你。」
「胡說,你不走,我又怎會走?」不通看了四周,卻沒有可用之物,這才從乾柴之中抽出一把三指粗的木棍,拿在手中,擋在菩提身前。
「雖然我膽小怕事,可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不通說道。
菩提卻笑道:「生死都不怕,又怕何事?還記得剛才貧僧所說嘛?不是怕,是不願。」
「我說大師哦,現在就別打禪機了,給猛虎將佛法,怕是講不通。」不通說道。
「你可曾給野獸講過道?」
「沒有。」
「那你怎知,猛獸便聽不懂道?也悟不到禪?莫慌,若是不願走,便和貧僧一同坐下,身臨生死,才是得道之時。」菩提說道。
不通看看菩提,再看看那隻猛虎,他將手中木棍一丟,就算拿著又有何用?自己跟不是這隻猛虎的對手。
他也盤腿而坐,看著眼前的大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來吃我了便是。道不道,我不明白,可也許你能幫我解開心中疑惑。」
如此這般,猛虎左,二人在右,那大蟲緩緩走到二人身旁,伸頭嗅了嗅,打了一個鼻息。不通只感到臉上一陣熱氣,他不知眼前猛虎是否要吃了二人,只不過此時心中懼意全消,唯有一個身影在飄忽不定,不通的禪機就在這個身影之上。
「可惜日後再也見不到。」不通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等了許久,不通肩頭被人拍了兩下,他睜開眼睛一瞧,卻是菩提。
「我們該揮寺寺廟了。」
不通看了一眼四周:「那隻大蟲去了哪裡?」
菩提說道:「想必從哪來,回哪去了。」
「它竟然沒吃你我二人?」
菩提微微一笑:「吃與不吃那是它之事,而你當時可又在乎自己是否被吃一事?」
不通沒有回他,他自不會將當時心中所想告訴菩提。
回到寺廟,二人吃了齋飯,一同坐在院子之中,不通望著頭頂明月,沉默不語。
菩提說道:「明日一路順風。」
不通點點頭:「該是回山啦,心中風景已經找到,在遊歷無物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