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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日後叫我十三哥

  看著嘴裡一直念叨著李道禪的二狗,薛自庸心如春陽。二狗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跑堂的,卻一直記掛李道禪。不為別的,只因李道禪曾經看似無心卻是有意的照顧。

  這茶樓,實則薛自庸才是老闆,掌柜的也不過是他的一個手下。在此多年,不知是因習以為常,還是本心如此,掌柜的便有了掌柜的作風,像無數的茶樓掌柜的一樣,會因小事呵斥店中夥計,一心撲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唯一關心的只有今日賺了多少銀子。

  而二狗起初剛到茶樓,本就瘦弱的他,又帶著唯唯諾諾的脾性,掌柜的交給他十件事,七八件都是要辦砸的,沒少挨罵。

  而那時的李道禪正巧被薛自庸帶回中原沒多久,不過也算比二狗的「資歷」深。那時的李道禪不苟言笑,常坐在二樓一人發獃,薛自庸看在眼中,卻從來未曾就此事跟他聊過。倒是二狗被掌柜的罵了一通,心中委屈,也會躲到二樓無人處,偷偷抹眼淚。

  有一次,二狗問李道禪:「此處有人?」

  李道禪連頭也未曾回,二狗便坐在李道禪對面,眼淚嘩嘩,像極了受了委屈的小娘子。李道禪置若罔聞,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打,不知心中在想何事。

  等到二狗聽到掌柜的叫他,急忙起身擦了擦眼淚,換做一張笑臉,跑下樓去幹活。

  等到二狗走後,李道禪才會轉過頭看向樓下,可眼神平靜。當二狗再一次上樓哭泣時,李道禪便又會望向窗外,等二狗哭完幹活去。

  就這樣不知多少次,李道禪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哭?」

  二狗自從見到李道禪,便從未聽他說過話,只當是天生的啞巴,沒想到李道禪今天竟然說話了。不過二狗只是在心中自嘲了一番:他只是沒說過話,為何我卻要將他當作啞巴?

  「哦,挨了一點小罵,心裡委屈。」二狗說道。

  李道禪又問道:「挨罵了會死嗎?」

  二狗一聽這話,又上下看了李道禪幾眼,他這才確定李道禪沒有嘲諷他的意思,或許李道禪是真的不懂。

  「也不是,只是想著自己這麼多天了,還什麼事都做不好。若是哪天掌柜的要將我趕出去該如何是好?」

  「趕出去了便不幹,只是一個糊口的營生,在哪裡都差不多。」

  二狗只感到李道禪說這話時,冰寒刺骨。

  「這可差太多了。若是沒了這活,糊口都難,其他的更不用想。」

  「你還想要什麼?」李道禪問道。

  二狗被李道禪這麼么一問,卻沒有回答。

  李道禪又將頭轉向窗外,也不再說話。

  過了片刻,二狗說道:「我不是沒有想其他的,只是不知該如何說罷了。」

  李道禪卻仍舊陷入沉默當中。

  「我父母死得早,就想著好好乾活,攢夠了錢,然後結婚生子,等再有了錢,便開一家店。一個家,一個店,這輩子也就知足了。」

  「聽起來並不太難。」

  「如何不難?這些可都是要銀子的,不是一天兩天便能攢夠。」

  李道禪一指窗外的細柳:「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柳樹。」

  二狗不知李道禪為何變得如此之快,竟然談到了柳樹上,他伸頭瞅了一眼,窗外的柳樹剛抽出了新芽,泛著淡淡的翠色。

  但再二狗瞧來,這是在尋常不過,哪裡稀奇?

  「要發芽了。」

  「曾經我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中原的樹草木,中原的山河,甚至是中原的人。想的多了,心中便感到害怕,怕自己想的轉眼就會發生。」

  「怎麼會看不到?無非就是一棵柳樹,最多也就是春天發了新芽罷了。」

  「所以,你害怕什麼?」

  「我……」二狗被李道禪問的腦子一暈。

  「我曾害怕的東西,在你眼中隨處可見,你覺得我的擔心有些可笑。那在我看來,你的擔心也是。」

  「這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雖然心中擔憂不同,可恐懼感如出一轍。」

  「我……」二狗只覺得李道禪說的哪裡有些不對,可自己卻說不出道不明。

  「活著已經是難能可貴,再想起他的,要麼便是非分之想,要麼便是杞人憂天。無非就是挨了幾句罵,難道比鞭子還疼?」

  「我沒有這麼說。」

  「說不說,心中如何想,自己瞭然。既然想了,那便去做,遇到了坎,邁過去了也就得了。實在邁不過去,那就摔一下,無非摔斷了手腳,不能走了。可還能爬,爬著雖滿,可仍是能爬出坑來。」

  「你讀過書?」二狗看著李道禪。

  李道禪想起了一些自己很久沒有想起的往事,其中便有師父讓他讀書寫字的日子。李道禪點點頭。

  「讀過,只是沒有讀過太多。」

  「我就說嘛,若不是沒讀過書,又如何能說出這樣的大道理。雖然我也聽不懂,可就覺得似乎很了不起的樣子。」

  「了不起?」李道禪轉過頭,看向二狗。

  若說二狗覺得李道禪說的話聽不明白,李道禪也覺得二狗說的這話,自己想不通。

  「可不是了不起。能讀書寫字的人,要比我這樣的人強多了。旁人不都說嗎,背朝烈陽三千日,不如學院十頁書。」

  「我想說的不是這些。」

  「你就算跟我說的再多,我也聽不明白幾句,但我只需知道,你說這些是為我好便成。」二狗看向李道禪。

  「你再怎麼就知道我說的就是對你好?」

  「我也不確定,可若不是想勸我,又為何跟我說這麼多?」

  「我只是有些閑,而且,你天天來我這哭,我也有些煩了。」

  二狗臉上一紅:「你若不說話,我還當你是個啞巴。」

  「現在呢?現在自然不這麼覺得。」

  「我覺得自己說多了。也許我不應該開口的。」李道禪神色恢復了平淡。

  「我覺得還是都說些話的好,畢竟有什麼事憋在心裡,久了就腐爛掉,這樣,心就不幹凈了。」

  李道禪說道:「我覺得你也讀過書。」

  二狗搖搖頭:「我真沒讀過書。不過我是不能藏在心裡,你瞧,要不我怎麼次次躲到這裡來哭?就是心中委屈沒人說,只能化成淚,讓它流出來。」

  「天底下最不值錢的就是淚。」

  「是不值錢,就這麼一點,連花都澆不了,可也總比憋在心裡強。日後你若是有心事,便可以跟我說。」

  「跟你說,你能幫我?」

  「大忙幫不了,小忙你也不需要。」

  「那還說這麼多做什麼?」李道禪心中有些煩了。

  而二狗剛一開口,卻聽到樓下傳來掌柜的聲音:「二狗,你去哪了?」

  二狗擦了擦眼淚,就向樓下跑去,剛要下樓,他轉過身:「我就想著自己年長你幾歲,應該關照你一下。」

  「二狗,還不快過來!」

  掌柜的又大叫了一聲,二狗便跑下了樓。

  李道禪雖然仍看著窗外,卻笑了一下。

  日後的二狗還是常常來到二樓李道禪的對面哭個不停。李道禪的話果然變得多了起來。他看著二狗,不是調侃他幾句,便是在一旁幸災樂禍。

  「怎麼著,二狗,你又做錯了什麼事?」

  「只是上錯了一壺茶,那桌客人又不願給錢,這不又惹惱了掌柜的,把我罵了一通。」

  「你瞧瞧你,來店裡都小半年了,還是這麼毛手毛腳,真是難成大事。」

  「我也沒想著成什麼大事啊,再說,只是一壺茶錢,掌柜的也著實是扣,他們喝了也就喝了,何必斤斤計較。」

  「所以說,你啊就是做夥計的命,一壺茶就是不錢?就你這樣的,何年何月才能攢夠銀子娶媳婦兒?」

  一提這件事,二狗心中越發的愁了,他嘆了一口氣:「原本你想著攢個老婆本不是什麼大事,現在看來,還是我想的太過簡單。」

  「哈哈哈,可不是嘛,這世間什麼事最難做?可不就賺銀子嘛。」

  「嗯嗯。」二狗深有同感。

  李道禪笑著,然後丟下一塊銀子在桌上:「正巧我也渴了,差錢先給你,你去幫我拿一壺來。」二狗擦擦眼淚,站起身一瞧桌上的銀子:「你是渴了不成,怎麼給了這麼多銀子?」

  「你那個老闆小氣,我怕沒給夠銀子,他上來找我要,那該怎麼辦?」

  「掌柜的也就是對我這麼厲害,對你絕對不會,恨不能將你當成大爺對待。」

  「原來還是欺軟怕硬的主,不過這些銀子你就拿好,剩下的就當作你的賞錢。」

  「賞錢?那也太多了。」

  「行吧,你若是不要,我就不喝了。」李道禪伸手要將銀子拿回來,二狗卻雙手按在那塊銀子上。他猶豫了再三:「要不我還是拿著,這就去給你沏茶。」

  「怎麼又要了?」李道禪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二狗說道:「想了想,不要白不要,反正又不是白拿你的銀子。」

  「那日後,你對我得換個稱呼。」

  「換成什麼?」二狗到了現在仍不知李道禪的姓名。

  「以後就叫我十三哥,你就是本小爺的小弟,若是遇見什麼麻煩,儘管說。」

  「這麼說,那這塊銀子,我更應該手下。」

  李道禪面帶笑容,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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