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行遠而回
「亦溫啊,可是心有擔憂啊?」文無奇看著沉默不語的慕容亦溫,笑著問道。
慕容亦溫點點頭,說道:「文師,您為何要去天姥山?」
「老夫的兄長埋在那裡,這麼多年了,自然要去瞧瞧。」
「可如今……」慕容亦溫欲言又止。
而文無奇說道:「如今怎樣啊?」
慕容亦溫沒有言語。文無奇看他如此,蒼老的手在他肩膀之上拍了拍:「老夫已經做對此貌合神離了自己以為該做之事,現如今老夫雖有如今,但日後,卻不再需要老夫。」
「若是沒有文師,何人來收官?雖然陛下決意讓殿下做平定北蠻的主將。可朝中之人對此貌合神離。不知為何,陛下卻讓元天吉、高月勾兩位領兵,先行北上。如此這般又哪裡還有殿下的用武之地?現正是文師幫助殿下的時候,文師……」
文無奇一抬手,笑道:「好啦,亦溫。跟老夫出去走走,在此地住了這麼多年,反倒是有些不舍了。」
「文師既然捨不得楓火山,那麼留在此地便好。」
「呵呵呵。」文無奇笑而不語,雙手背後,走出茅屋,而慕容亦溫則跟在身後。
「你為何不問古歸一去了哪裡啊?」
文無奇已經告訴慕容亦溫,日後凡事有古歸一在一旁幫襯。那麼慕容亦溫想來也能猜出古歸一此人來歷定不簡單。
而且,文無奇顯然有託付之意,但現在古歸一不在,慕容亦溫卻並未問上一句。文無奇知道慕容亦溫並不是沒有察覺,只是他憋在心中罷了。
「古先生不在,一定是有要事要出谷,我不便多事。」
「有事自然是有事。但你就算問了,也不是多事。你要記住,老夫將萬通閣,交給的是你,不是古歸一。而且,就算我不交代,他也會唯你馬首是瞻。你心中對他不必有深什麼間隙。」
慕容亦溫聽到文無奇這般說,他點點頭。既然文無奇這般說了,他慕容亦溫自然聽從。
文無奇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只見雲淡風輕,幾隻飛鳥緩緩悠悠從山頭飛過。天高而心遠;雲淡則氣清。
「當年老夫雲遊四方,來到此處時,並未覺得此地有何稀奇之處,打算逗留一宿便離開。不過老夫正在此處歇息時,無意抬頭望向空中,卻見一隻飛鳥。」
「文師,山中有林,林中有鳥,有何稀奇?」
「呵呵呵,山林飛鳥自然不稀奇。但那隻飛鳥卻不是一般的飛鳥。名為極樂。」
「極樂?學生從未聽聞過還有這種飛鳥。」慕容亦溫確實並未聽聞過什麼極樂鳥。
文無奇微微一笑,目光變的深邃,他說道:「此極樂鳥,乃是西域的一種奇珍異獸。身上羽毛若落霞、似雨虹。棲息樹梢,如春夏之花。飛在林間,似蝶飄舞。」
「既然是西域的鳥,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的林中?」
「我大奉自然是沒有的,不過當年西域番邦進貢時,倒是送來了一對給先帝。而先帝將那對極樂鳥上次給老夫的父親,不過老夫的父親沒有閑暇養它,可又是先帝賞賜,萬萬不可有一點閃失。於是便由我與兄長照看了。」
文無奇緩緩說道,慕容亦溫還是不明白這林中文無奇所見極樂鳥與番邦進貢而來的極樂鳥有何干係,難道……慕容亦溫一看文無奇。
文無奇點點頭:「據進貢之人所說,那極樂鳥在西域之中也是極為罕見。而且為何乃叫極樂,不僅因為它們樣子好看,還有一點,便是它們極為長壽。尋常之鳥,長則也不過數年便死。但極樂鳥據傳,能活百年。」
「果然是奇鳥。」
「所以說來,若是沒錯,那極樂鳥,定是當年先帝賜給我父親的那對。當年來到火楓山竟然巧遇此極樂鳥,看來傳言不假。」文無奇嘆道。
「看來文師口中的極樂鳥與文師緣分不淺。」慕容亦溫微微一笑。聽文無奇這麼說,它倒是也對那極樂鳥來了興趣,若是有幸得見,豈不是人生一件奇事?
「要說緣分,還是兄長與那對極樂鳥緣分深。當時,這對極樂鳥不知是因被他人鎖進籠中,抑或是遠離家鄉,誰人喂它們,它們也不吃。可只有一人所喂它們才吃。」
「一定是文師。」
文無奇搖搖頭:「這次你可猜錯了,亦溫。」
雖然不是文無奇,不過文無奇臉上倒是沒有失望之色。
「難道是……」
「是老夫的兄長。」文無奇說道。
「當時啊,除了兄長喂此鳥,此鳥才願意吃上一口,這才沒有讓它們餓死。而老夫我啊,跟其他人一樣,想喂它們也不會吃上一口。」
此時,文無奇腳下一抖,身子不穩,慕容亦溫急忙前去攙扶。文無奇擺擺手:「只是後來,丞相府沒了,那兩隻鳥也不見了蹤影,當時老夫以為它們乃是被查抄相府的官兵帶回了宮中。」
「聽文師這麼一說,它們定是飛離了丞相府。」慕容亦溫說道。
「嗯,想來是的。可見老夫所見的那兩隻正是丞相府的那對。而且在此山中能遇見,所以,原本打算離開的老夫便留了下來。」
「原來當年便是因為如此才留在火楓山的。」慕容亦溫今日才知道。
「既然在先帝賜罪丞相府多年後,還能在此見到。說不得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原本老夫以為住在這裡,日後便能時常看到它們,只是啊,這麼多年了過去了,老夫再也沒有見過它們。」
慕容亦溫與文無奇不知不覺已經沿著小溪走了許久。
只是文無奇不知道的是,那對能活百年的極樂鳥,卻在多年前便死了。它們死在了天姥山,就在文尋常死的那一日。那一日,雲流觀化為灰燼、李道禪也離開天姥山。
「當年老夫因為那對極樂鳥留在此處,既然極樂鳥已經不再,看來老夫也該離開了。只是啊,老夫想,有朝一日,或許還能遇見它們罷了。」
「文師也說此鳥能活百年,自然還能遇見。」
文無奇笑而不語。雖然能活百年,可若是它們不想活那又當如何?文無奇這麼多年來,在楓火山上,都在未曾看見,就算有緣,那麼也該盡了。
「亦溫吶,日後若是不想在楓火山中,也可換個去處。這麼多年來,你東奔西走,也見過不少大好山河,有意中的,便留在那裡。」
「學生以為楓火山便是極好的地方,學生也中意這裡。」慕容亦溫抬起頭,望向山頭。
「你雖是我的學生,但也不一定非得按照老夫的規矩行事。」談到此處,文無奇想到了李無二,那個對他這個先生所言所行都心懷質疑之人。
可畢竟慕容亦溫不是李無二,自然做不到李無二那般,在慕容亦溫看來,文無奇是他的先生,更是他半個父親。
這麼多年來,慕容亦溫從來沒有追查過自己的身世,不是他查不到,而是他不想查。對於他而言,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又來自何處,那是前人之事了。
若是查清,結果必定不如意,就如同李道禪一般。倒不如像現在一般,心中放下,做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輔佐自己心中想輔佐之人。
似乎文無奇猜到了慕容亦溫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不管是飛鳥,還是人,總得有落葉歸根的那一日。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這一輩子才算落得一個圓滿,更是一個清凈。」
這句話,自然是跟慕容亦溫所講,慕容亦溫沉默不語。
文無奇則看向他:「不久,若你想知曉自己的身世,便去問古歸一,他會全部告之。」
「學生從未想過。」
慕容亦溫將心意說出。
文無奇搖搖頭:「又不是出家人,豈能真的六根清凈,斷了世俗?」
「學生以為,有些事就算知曉,也未必對自己有益。況且,既然是天意,其中自有道理。」
「呵呵呵,天意啊……」文無奇意味深長,笑了幾聲。
慕容亦溫所說天意,竟讓文無奇頗有感觸。這麼看,多年前,先帝降罪文家,說不得也是天意。所以,李元長真的是真命天子。
「看來老夫也順應了天意。」文無奇微微一笑。
天意幾何,凡人又怎知?只是文無奇這一盤棋,還沒有收官,便還沒有勝敗。但文無奇自己卻敗了,多年前便敗給文尋常,敗給了慕容亦溫嘴中的天意上。
今日,他自以為算無遺策,卻沒想到李元長竟然知道他的謀划。不僅如此,還讓他自我了斷,文無奇又敗了。
文無奇年幼時起,便自命不凡。處處要讓他人看見,自己不是不如他的兄長文尋常,只是這麼多年來,他總將沒有做到。
在李元長眼中,文無奇又豈能比得了文尋常?即使文尋常已經被文無奇害死,更是如此。
「唉,走不動嘍,看來老夫真的老了。」文無奇笑著說道。
慕容亦溫則一躬身:「文師,咱們回吧。」
「呵呵呵,好。」文無奇捶捶背,轉過身,跟隨慕容亦溫,向來時的路走去。
做人大概便與行路一般,走得再遠,也得有回去的那一日。將身邊的景色一一拾起,又是一番感悟。
只是這感悟,是說不得與故人聽了,因為故人早已經不在。身邊陪伴的,又是何人?
不管是誰,都一定不是自己或最愧疚,或最思念、抑或是最想見之人。不過故人不再,仍是得回去。因為只有回去,才能記得起那些已經遺忘之人,才能明白,無論如何,總是來這人世走了一遭。
天空又有一對飛鳥,文無奇聽見鳥鳴,望了過去,它們自然還不是那對極樂鳥。
文無奇站在原地良久,望著那對飛鳥直至消失在天空的盡頭。
「文師,走吧。」慕容亦溫說道。
文無奇點點頭,說道:「見不到了,見不到了。」
聲音之中,就連慕容亦溫也聽出了一絲難以言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