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宋慶
學府門前的牌匾上刻有「無涯鄉塾」四個大字,「無」字飄渺,「涯」字偉岸,「鄉」字淵源,「塾」字規整,四個大字彷彿出自不同人之手,無字像一身清貧的人所刻,涯字像流浪天涯的人所刻,鄉字像小鎮里辦酒席多半收禮的那位所刻。
塾字蒼勁有力,像宋慶所刻,學府的教書先生便是這位通過了殿試的進士,當初名列第二,賜進士出生。第一則是進士及第,第三同第二。(童試,鄉試,會試,殿試)
奈何思鄉之情慾漸深沉,便卸去衣缽,回到魚峰鎮教書育人,當起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如今七十歲高齡,培養了一代又一代。
從正門進入,不用回身,便可以看到遠處的牆上刻有「育人再教學,有教則無類。」
學堂里桌子椅子整齊劃一,雖然乾乾淨淨,但是卻破破爛爛的,在門前便可以看到窗戶頂上面白紙黑字地寫著:「天下之道,文可封聖!」掛在最顯眼的房檐上,低頭不見抬頭見。
在學堂的上方又有「天道酬勤」四個大字,這次的字就像刀削斧鑿那般深入人心,就像千萬年的山水流經大地才開鑿出如此錦繡山河,長久去看,彷彿會深陷其中,感受另一幅天地。
孔布衣正襟危坐。
「先生,您可知情為何物?」
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抬頭望去,只見房樑上有一條花斑的尖頭蛇長吐蛇信,便以:「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世上八萬字,唯情最傷人,衍生出諸多解釋,思念到極致,痛恨到極致,難過到極致,開心到極致,興奮到極致,無奈到極致,這是心之六道。見一面方解萬般難,便可心滿意足,無任何非分之想,無任何齷鹺之想,簡單到一個微笑一個面對,任別她之人美如盛世,任別她之人才華橫溢,終比不過意中人的一顰一笑,只有真正的體會過才知道情非得已這四個字,而這麼多不完整的敘述,終比過一個「愛」字情意濃」解釋。
高個少年陷入思索,片刻後點點頭,還想再問。
門外跑來一位管家,急匆匆地抱拳作揖,道:「先生,有人求見!」
宋慶不高不大,反倒身軀矮小,同李尋仙一樣,穿著樸素,好歹有袖子,高個少年首先起身:「先生,那學生先回去了!」
宋慶緊接著起身,作送客手勢,一腳正要跨出,高個少年便推手擺手,獨自退出門外,走的直挺,一手背在後面。
宋慶又重新坐下:「請人進來!」
「是!」
老者倒掉舊茶,沏起新茶,正要打開書桌上擺放一柄竹簡書,門外管家便領著一位少女和一位白衣男子走了進來。少女背著那位模樣俊秀的白衣男子。
管家將二人領到門前,便先行告退。
戚如意將昭喣輕輕放下,便跪在身前哭成個淚人:「宋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家公子吧,如今出門在外,也只有您一位故人了,當初公子與您論過道,也沾點師徒情分,宋先生……」
宋慶搖著頭,將茶推了過來:「小鎮里有大夫,老夫只是個讀書人,如何懂得施救?」
戚如意端起茶抿了一小口,便將這還滾燙著的茶雙手捧住,揩一把淚,道:「先生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這個小鎮就像一口井,莫非一個人跳到井裡待上二三日,就忘記了外邊廣闊的天地不成?如意絕對沒有半點逼迫先生的意思,只望您老人家能高抬貴手,哪怕讓奴婢付出生命,也願意。」
宋慶閉著深凹的眼眸,隨著書桌的長度將那竹簡捲軸滾動而翻開,上面一個字也也沒有,直到全部翻開后,已經是鋪滿了整張書桌,在前端的第一根竹子上刻著一個「天」字,下刻著一個「地」字,天是用紅色的墨水,地是用黑色的墨水,老者將老朽木一般的手指點向地字,如同一滴水滴入腦海,半天不作聲。
過後老者抬頭正視起昭喣,額頭有密汗,手腳時而亂動。
他又將目光轉向天字,不慌點,說道:「孩子,你入世未深,很多事情一知半解,就連老夫讀了大半輩子書都不敢說這世界怎麼樣,人總說吃一塹長一智,那這天下並無大智者,需要領會的東西太多太多,若真吃一塹長一智,就算吃一輩子的虧都不能避免人心難測。若拘泥於這些,也是無法成長,但人總是這樣,想著法地還回去,心裡無法權衡度量,又會反過來招致別人的報復,今後的路怎麼走,還得自己來說,若一帆風順也是好事,若是充滿泥濘的道路走過留下的腳印也是最清晰的印證。」
戚如意點頭答應:「先生所言極是,奴婢受教了!」
宋慶點點頭:「你跟著聽也好。」
戚如意聞言,望向自家公子,剎那間便低著頭,不再說一句話。
白衣男子一口氣呼出,手腳不再亂動,彷彿被解去什麼陰陽怪氣。
宋慶繼續說道:「年少的時候誰沒犯過錯,不當是你,敢說這全天下,只是大事小點罷了,莫怪老夫我說話難聽,小鎮里百十戶人養狗,叫得凶的,不說外人,就說自家人換身新衣裳回去都叫吼連天,要是一個平時邋遢的人好生打扮一番,那些青春悸動的女孩兒也會臉蛋一紅,也不嫌棄人家了。這便是人與牲畜的分別,人能明辨是非,牲畜只有本性,本性驅使,若主人家沒有栓好鏈子,咬到了人,它錯了嗎,它沒有錯,那只是本性難改四個字而已,本性上升到法則,法則上升到天道,天道上升到大道,何人所設立,設立成何,只能問本人了,老夫目光狹隘,知識淺薄,實在不能再加解釋!」
戚如意乖乖巧巧地點頭,如今頭上的雪化了,頭髮濕漉漉的,甚至滴出水,落了一滴到昭喣的嘴上,被他喝了去。
老者說完,端起不再燙嘴的茶一飲而盡,道了一聲:「好苦!」
面向戚如意,又問:「對於您來說,情為何物?能答便救,不答就走!」
戚如意放下茶杯,已經被她握涼。
「不敢!」
「這次可以回答,我正是跟你說話!」
「如意已經回答了!」
老者轉而疑惑,問道「有何不敢?」
少女攬著裙子起身:「就是不敢!若先生不救,那奴婢只好去闖一闖龍潭虎穴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