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

  傍晚,謝王氏與謝鴻不放心,又來到照水院。

  二人來時,謝慈音已經醒了,下人們正為她梳洗,準備用晚膳。

  她瞧著銅鏡里十五歲的自己,眉眼精緻,膚如凝脂,還不是太子府里那個如同擺設貢品一般的太子妃。

  「音兒。」越過內屋的屏風,夫婦二人來到她身旁。

  見到父母,謝慈音高高興興起身去挽二人「父親,母親。」

  被她挽住,謝鴻一怔。他這個女兒,從小將規矩學的極好,便是私下裡也不曾這般親密過。

  謝鴻年過四十,無論少年時是何等風姿,此刻也是個發福的中年男人。他愛女入命,眼下女兒親近他,高興的臉上都笑出了褶子。

  謝慈音牽著二人一道用膳,時不時的為二人夾菜。她用膳時,習慣良好,不會說話,也不會只吃哪一道菜。謝夫人瞧著,心頭滿意至極。

  謝慈音小口小口的吃著飯,心中想著她與太子那個狗屁婚約。

  她知道,但凡是她開口的,父親怕是丟官棄爵也要將這門婚事退了。而母親,本就清高自傲,瞧不上皇家,巴不得這一樁婚事退了呢。

  可她的祖母與幾個叔伯,又怎麼會允許她與太子退婚呢?

  她與太子成婚六年,知曉那個太子,骨子裡有些自卑,因他那個生母葉昭容,只是個洗腳的宮女。只是謝皇后無子,恰巧葉昭容又病逝,這才抱了他來養,有了嫡子的身份。

  他自卑又娶了個真正的高門貴女謝慈音。

  平日里相處時,只覺得自己樣樣不如謝慈音,又不想承認,每每與謝慈音斗到一處,便要開口冷嘲熱諷,如同市井婦人一般。

  思索到此處,謝慈音心中有了對策。她不能退婚,太子能啊。有了對策,便不那麼鬱悶了,高高興興給二人夾菜。

  「這芙蓉蓮花魚羹不錯,父親快嘗嘗。」

  三人和和美美的用了膳,謝夫人謝鴻不放心,又找了府中的醫女來為她請脈,待醫女說她身體無礙,又瞧著她喝下一碗安神的湯藥后才走。

  歇息了幾日,皇后又下了帖子,謝慈音知道,這是要邀進宮去商量婚期了。

  一早,謝夫人領著謝慈音進宮。在馬車上,謝慈音幾次想開口,卻又怕母親誤會,待會直衝沖的去將皇后得罪個乾淨。

  見她一副有話又不敢說的模樣,謝夫人先開了口「音兒,若是有話,便要說出來,扭扭捏捏的,可不是什麼好做派。」

  被她瞧出來,謝慈音也不扭捏了。臉上泛起几絲紅暈「母親,待會兒如果姑姑提到我與太子的婚事,還望母親推辭一番。」

  瞧見女兒紅了臉,謝夫人以為是謝慈音害羞,打趣道:「怎麼,不想嫁了?」

  「不嫁了,一輩子陪在母親身邊。」謝慈音含笑回她。

  謝夫人搖頭「母親也想將你留在身邊喲,可惜你那姑姑等不及了。」

  謝慈音絞著自己的衣袖,撒嬌懇求道:「總之今日姑姑提起,母親尚且推一推,好不好嘛。」

  謝夫人本就不喜太子,從前定親時,是謝老夫人做主的,她心中縱使有諸多不滿,也不好駁了自家婆母的面子。

  反正她也不喜女兒過早定親,就一口應下來了。

  「好好好,我也捨不得我們音兒那麼早嫁人。」謝夫人摸摸她的頭。

  六月的天氣十分炎熱,馬車內有冰塊鎮著,倒是沒什麼感覺,下了馬車才覺著熱。

  素日在外頭,自有丫環婆子搖扇扇風,這會子在宮裡頭,倒是不好擺這樣的架子了。

  走到謝皇后所在的鳳儀殿時,謝夫人與謝慈音臉頰上,已冒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謝夫人不滿,這女眷進宮,位份高些的是可以配轎的,不過是謝皇后小氣,覺著她們來長安許久也未曾主動進宮拜見,故意刁難罷了。

  才到殿門口,謝皇後身邊貼身侍奉的安嬤嬤就迎了出來,她福身給二人行禮,賠笑道:「太太,姑娘。本該是老奴親自去宮門口迎的,給叫些瑣事拖住了。」

  謝夫人笑的端莊大度,平淡道:「無妨,自己來也是一樣的。」謝慈音跟著,面上帶著笑,一語不發。

  謝慈音今日穿了件淺青色雲紋緙絲褙子,內里是一件淺白色抹胸,下身配了條同色的妝花裙。她模樣生得清麗,身子又有些弱,配著頭上兩支白玉蓮花對釵,猶如下凡的仙子。

  安嬤嬤瞧了一眼謝慈音,忍不住誇讚道:「許久未見,姑娘出落的越發大方了。」

  謝慈音微微一笑,謙虛回她道:「中人之姿,媽媽謬讚了。」

  這一番規矩模樣,比起當年的謝皇后還要好上許多,安媽媽眼中掩飾不住的讚賞之意,叫謝夫人瞧見,越發的為女兒得意。

  安媽媽領著二人直接去了後殿,繞過那白玉鋪成石橋,又走過一些個曲折的假山長廊,才到了後殿。

  謝皇后全名謝婉,是謝鴻的嫡親妹妹,謝慈音的親姑姑。她三十齣頭,因沒有生育過,瞧起來倒像是二十多歲,面容還十分的精緻。

  瞧見二人來,她面上露出笑來。

  「給娘娘請安。」二人朝她福禮,她親自起身將二人扶起來「快快起來。」

  二人坐到謝皇后的下首,有宮女奉上了兩盞熟水給二人解渴。

  從二人進殿,謝皇后便打量著謝慈音,眼瞧著她走路,行禮,和眼下的坐姿,實在是標準。

  她這些年見過的貴女也不少了,沒見哪個的規矩禮儀比得上謝慈音的。

  「許久沒見慈音,倒是長成大姑娘了。」她溫聲寒暄道。

  謝慈音微微一笑,並不刻意去接話。

  「你那表哥日日盼著見你,倒是今日不巧,被陛下派出去了。」

  謝皇后口中的表哥,便是太子明橫,突然提及這個人,謝慈音心下有幾分惱怒,面上倒是沒有顯出來。

  「總會見到的。」謝夫人笑著接過話。

  謝皇后又問了幾句謝家的情況,聊了幾句家常后,便開始進入正題。

  「眼瞧著慈音也及笄了,與橫兒的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這話一出,謝慈音只覺得周身都有針在扎她,叫她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這樣的談話,自是輪不到她開口說話,只盼著自己的母親爭氣。

  謝夫人打著扇子,淡淡回謝皇后道:「我與你哥哥都還捨不得音兒,想再留些時日。」

  謝皇后心中有些不滿,面上卻笑道:「這是什麼話,都在長安,若是哥哥與嫂嫂捨不得,時常去瞧就行了。」

  謝夫人不願與她繞彎子,直白的道:「這嫁出去與在家中是截然不同的,且謝家女兒向來出嫁的晚,娘娘也莫急,左右這婚約是定好的了。」

  謝皇後面上的笑意淡了幾分,謝慈音倒是鬆了口氣。

  上一世的今日,她並未與母親提起過。進宮后,母親雖不高興,卻也由著謝皇后將婚期定下,次年一開春,她便嫁予明橫了。

  眼瞧著婚期定不下來,謝皇后又素來不喜謝夫人,沒聊一會就推說自己累了,謝夫人十分懂道,立馬就帶著謝慈音起身告辭。

  待謝夫人與謝慈音出了後殿,謝皇后便惱怒的摔了案几上的一套極品甜白釉茶具。

  安媽媽安慰道「娘娘莫要生氣,若是謝王氏這邊定不下來,咱們就去同二哥兒商量。」

  想起那個愛女如命的弟弟,謝皇后扶額,擺手道:「我那弟弟,只怕比謝王氏更捨不得女兒。」

  安姑姑繞到她身後,為她捏肩膀,和聲道:「總歸這婚約是定下的,舅老爺與舅夫人再不舍,最終也是要嫁的。」這話,謝皇后倒是聽進去了,氣也消了幾分。

  出了宮門上了馬車,謝夫人便朝女兒抱怨道:「她是生怕你不嫁了,竟這樣著急。」

  謝慈音無奈的笑了笑,想起前世的謝皇后,被養子誤解,又被皇帝所不喜,雖是尊貴雍容,卻十分孤寂凄涼。

  「我兒出落的這般好,就應找個如意郎君,這輩子都愛你護你,守著你一個人過,何故去當那太子妃日後與旁人去分享自己的丈夫。」她輕輕拂了拂謝慈音額間的碎發。

  「是呀,何故去當那個活死人呢。」謝慈音突然傷感,靠到母親懷裡去。

  謝鴻新官上任,又初來長安,為著以後官場與女眷們好來往,謝夫人操辦了一場馬球會,給長安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下了帖子。

  打馬球的場地,謝夫人定在了城西的草場,早早的便打發了丫鬟小廝去侯著,她則領著謝慈音和謝明韜後頭去。

  謝明韜出手大方,人又好相處,不過來長安幾日,就已經結交了許多朋友,此刻正與謝慈音興緻勃勃的說道:「阿姊真悶,從來就不出門逛,你不知道,這長安比起江寧,可是多了許多新鮮玩意。」

  「還有長安的公子爺們,全然與江寧的呆板書生不同,與我十分投緣。」

  他說的興起,謝慈音卻聽的無趣,這長安,她早已看膩待膩。

  謝夫人打著扇子,撇了一眼謝明韜,道:「你倒是慣會吃喝玩樂,仔細哪日在外頭惹了禍,瞧我不打斷你的腿。」

  聽見母親的警告,謝明韜又挪到謝夫人身邊去,撒嬌道:「母親~我又不是那等無知的玩誇子弟,孩兒自有自己的分寸,你就放心吧。」

  謝夫人笑著拿扇子去拍他「你的那點分寸,怕是還不如你阿姊的指甲蓋。」

  謝明韜抱著雙手,笑嘻嘻道「阿姊千好萬好,孩兒自是比不上的。」

  三人說笑著到了馬球場,謝夫人繞著查看了一圈,覺著沒有什麼錯處了才坐下,等著客人來。

  謝家本就是名門望族,門生極多,在朝為官的謝家人官職又頗高,謝鴻進京又是任太傅一職。

  因此京中眾人十分給面子,時辰剛到,人便來了大半。

  謝鴻有些許公事沒辦完,姍姍來遲。正接待客人的謝夫人瞧見他來,還不忘甩了他一記白眼。

  他朝自家的夫人笑了笑,拿出帕子擦去自己臉上的汗水,轉而去幫謝明韜接待男賓去了。

  他作輯朝那些朝臣告罪「諸位不好意思啊,有些事情耽擱了。」

  眾人哪受得起他的禮,紛紛笑著去攙扶他。

  男人們相處簡單,幾杯酒下肚后就熟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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