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初開
謝鴻正在書房辦公,宋媽媽進來將事情說了個大概后,他不緊不慢的將手頭的事情做完,才去往會客堂。
他已經知道宋嬤嬤的來意,自是不必著急。
進了會客堂,宋嬤嬤正站著背對著他,他笑著喊了聲「嬤嬤怎麼來了。」
聽見他的聲音,宋嬤嬤立刻就回頭,朝他福禮。
他抬手示意宋嬤嬤起身,又徑直的走到主位上去坐著。「這大熱天的,勞煩嬤嬤跑一趟了。」
聽見他這樣說,宋嬤嬤扯出個笑來,只連聲道:「不勞煩,不勞煩。」
謝鴻微笑,著下人給他上一盞茶,又朝宋嬤嬤道:「嬤嬤坐著說,不必站著了。」
宋嬤嬤哎了一聲,靠著旁邊的位置做下去了。
謝鴻問候道:「妹妹在宮中還好吧。」
「娘娘一切都好,就是十分的想念音姐兒和韜哥兒,常常念叨著,今日還叫我來瞧瞧。」宋嬤嬤笑著回他。
他點了點頭,又泯了一口茶水,道:「既是想念,那召她二人進宮去就是了,何苦要嬤嬤親自來看。」
宋嬤嬤左右瞧了一眼,眼見會客堂下人稀少,又隔得遠,她才開口,無奈的道:「陛下對娘娘多有猜忌,外戚進宮的多了怕陛下不喜。」
這話說得謝鴻有些心疼,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二人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誰也越不過去。
嘆了一口氣,謝鴻才道:「妹妹,很是不易。」
宋嬤嬤聽得這話險些落下淚了,誰又知道謝皇后的苦呢。
自小便是千嬌萬寵的人兒,進了宮去,不但丈夫不愛,還要放下自己的驕傲,去使一些從前瞧不起的手段去爭去搶。
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宋嬤嬤才道:「娘娘她,很不容易,還要望著大爺你多幫襯幫襯。」
「這是自然,婉君是我的親妹妹,我自然不會看著她受欺負。」謝鴻這一番話說的毫不猶豫。
宋嬤嬤用力的點了點頭,道:「有大爺這一番話,娘娘也就放心了。」
頓了一下,宋嬤嬤出聲問道:「娘娘叫我來問問,慈姐兒和太子殿下的婚事,大爺是不是有想法?還是,那太子做了出格的事,叫大爺給逮住了?」
早就知道她要說什麼,謝鴻將準備好的說辭搬出來,道:「沒有,只是音兒年歲尚小,我與夫人捨不得,想再多留些時日。至於不要那釵,是音兒心疼姑姑,說那是姑姑的定親之物,不願奪去罷了。」
宋嬤嬤笑了笑,誇讚道:「音姐兒是個會想的。」
這話很對,謝鴻很愛聽。
「你回去叫妹妹放心,左右這婚從前便定下來了,只是沒叫外人知道,該成婚時,我自會找她商討。」他爽朗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嬤嬤自然再沒什麼好說的了,訕訕的笑了笑,宋嬤嬤才又道:「大爺你莫嫌娘娘催得緊,只是太子殿下畢竟不是娘娘親子,若是不娶我們謝家的姑娘,將這關係栓得牢固些,恐怕以後會離心。」
謝鴻皺眉,他自幼便被王家公看重收去當了學生,受了王家的風氣教導多年,對於官場與權勢倒是沒那麼多追求。
只是謝家到底不同於王家,自古以來謝氏得以立足便是全靠朝堂權術,他不能如王家一般退出去,就算他想,只怕謝家上上下下也不肯。
眼下,宋嬤嬤這番話雖他不喜,但確是事實,只有謝家最尊貴的女兒嫁給太子,生下嫡子,他謝家才能長久不衰。但要拿兒女的婚事作伐,他又算得什麼男人。
「我謝家不是非要靠他一個太子的!妹妹已然是皇后,日後太子登基,她便是太后,就算是離了心,大魏自古以孝治天下,他還能反了不成,你回去同妹妹說,這些事情我自有我的考量,叫她不必憂心,做好她的皇后就成。」斟酌了許久,謝鴻說了這樣一番話。
宋嬤嬤瞧著眼前這個威嚴的男人,忽想起他的少年時來。
好似她家這位爺,只是容貌變了,心性脾氣卻從未改變,一如少年時那般,既驕傲又倔氣。
如今的朝堂已不是從前那般光景了!皇帝厭惡世家的心,只有在宮中的謝皇后與宋嬤嬤才察覺到有多深,所以謝皇后才不得不抱養一個孩子,處心積慮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又求娶謝家姑娘,皇后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謝家尋一個可以依靠的君王。
這樣的話,輪不到她一個老嬤嬤來說,暗暗嘆了口氣,她起身告辭道:「大爺既是心中有考量,老奴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天色不早了,老奴還得趕回宮裡呢。」
「嬤嬤慢走,照顧好妹妹。」謝鴻起身相送。
謝慈音知道了宋嬤嬤來,打發了身邊的松墨前去會客堂問話。
只是謝夫人早已有安排,吩咐了下人,二人說話時站的遠些,所以松墨打聽了一圈,什麼也沒打聽到。
她倚在榻上,眉間染上了几絲憂慮。眼下她要逼得太子退婚,就要先去靠近太子,可她又不是男子,哪兒來這麼多機會去接近太子。
見她一副憂慮哀愁的樣子,檀桑開口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她搖搖頭,隨口道:「這香太濃了。」
檀桑聞言走到香爐旁,輕輕的用手朝鼻子扇了扇。
「這是今日宮裡賞賜下來的千步香,據說可以養生治病的,姑娘不喜歡聞,我就把它撤了吧。」
謝慈音從軟榻上起身,淡淡道:「既如此,就不必撤了,我出去走走。」
檀桑拿了外袍與她披上,二人出了屋子。
她的院子中央有個錦雲亭,周圍種著許多四季常開的花草,一旁還有個鞦韆架子。
坐在亭子里,謝慈音瞧著那搖搖晃晃的鞦韆,心中感慨萬千。
她知曉宋嬤嬤是為她而來,也知曉謝皇后的用意;皇后不知道後頭的走向,一心想要她與太子成婚,也是為了謝家。
就因為知曉皇后的苦心,上一輩子,她什麼都沒想的就嫁給了太子,可惜沒能如期達到皇后的期許,反而葬送了謝家上上下下的姓名。
她也不怨下令斬首謝家的三皇子,三皇子自登上皇位后減稅降費,大肆改革,大魏上下人人稱讚。
且,謝家確實有人通敵叛國,君王們不姑息這樣的人,才能保全得了家國平安。
只是她會心疼,會心疼無辜受牽連的其他謝家族人。既然上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便也算是可憐謝家,她一定會為謝家,拼得一條活路。
這日,謝府迎來了兩位客人。確切的說,是譚大家的客人,另外一位當世大儒和他的得意門生。
為了方便譚大家授課,謝鴻將東邊的廂房改成了書院,除了謝鴻,還有幾個謝氏一族的門生舉子來一道聽課。
為了叫學生們長長見識,聽聽不同的老師講課,譚大家下了帖子,邀請了當年一起做學問的梁釗梁大家來。
今日衛璟無事,便陪著自己的恩師走了一趟。
其實他本不用來的,可不知怎麼著,他聽見要來謝府,便想跟著來一趟。
謝府的東邊有一片湖,夏日裡湖面上吹來的涼風實在是涼爽。
學生們在書院里讀著書,而譚大家則與梁大家在湖邊的亭子下棋,身邊作陪的是王銜與衛璟。
這是王銜第二次見衛璟,少年面如冠玉,彬彬有禮,實在是惹人喜歡。
想到自家漸漸長大的妹妹,王銜心中略微動了動心思。
「衛大人今日不忙么?」王銜和煦的問道。
「今日沐修,才得以偷閑。」衛璟答到。
王銜哦了一聲,頓了頓又打聽道:「一直都沒問衛大人在哪高就。」
這王家郎君,怎麼對他這麼感興趣?心中雖疑惑,他面上還是恭敬答道:「算不得什麼要職務,禮部文選清史司主事。」
王銜點點頭,稱讚他道:「衛大人謙虛了,據我所知,大人才滿十四,便有了這樣的建樹,實在是難得。」
衛璟頷首,謙虛道:「是老師教導有方。」
正在下棋的梁大家聽到這裡,高興道:「是你自己爭氣,可別把功勞算在我這老頭子上。」
譚大家疑惑的瞧了一眼自家學生,心中道:「這悶罐子,何時話這麼多了?」
眼見這衛璟謙遜有禮,王銜越發滿意,心中肯定道:「這少年好的很,怪不得音兒那日要幫他說話。」
……
日頭極大,王鈺閑不住,又出不去府,只好約著謝慈音來東邊的湖上遊船,再順道摘些蓮子回去煮湯喝。
主僕幾人在湖上划著小舟,帶玩帶摘的,很快就收穫了好些。
眼見日頭越來越大,怕二人中暑,另外一搜小舟上的檀桑春辛等人,催促著二人回去。
王銜又問了衛璟幾句,甚至連人家的住址也打聽的一清二楚,直到譚大家不滿的咳了咳后,他才停下。
終於等到王銜問完,衛璟吐了口氣,將頭隨意轉往一邊,去看湖上的風景。
湖中的蓮花早已開敗,只剩下一些蓮子,謝慈音撐著頭坐在舟上,望著水中嬉戲的魚兒。
衛璟的這隨意一望,就望見了泛舟湖上的謝慈音。
風將她的髮絲吹亂,白色的大袖衫迎風輕擺。
衛璟突然覺得,今日這風真大,吹亂了少女的妝發,也吹動了他的心。
輕輕一笑,他似乎明白在三皇子府時的那陣失落。
又想起了三皇子的話,他瞧著不遠處的少女,輕聲呢喃道:「好在,只是情竇初開;還只是,有那麼一點期待。」
「衛大人,你說什麼?」坐在對面的王銜聽見他的聲音,卻又聽不清他說什麼,以為是他同自己說話,便出聲問道。
衛璟回過神來,朝他解釋道:「沒有,只是覺著這湖中的景色極好。」
八月初,陛下第六子的生辰,也就是與許貴妃所生的明六皇子明朗。
他是三兄弟里年歲最小也最得陛下寵愛的一位,為著給他慶生,許貴妃在尚晨苑大大辦了一場,將長安城內的貴族高官家眷都請到場。
謝夫人說,許貴妃此舉,怕是要為明朗則妃了。
謝慈音在腦中回想了許久,才想起來上一世明朗娶得是誰。
上一世,明朗娶得是桂林布政使家的嫡女,最後他的封地,也是桂林一帶。
如今在位的是文昌帝,為了給明三皇子掃除後患,在太子被廢后,就將明朗指派到桂林去了,還勒令其永不能出桂林地界。
馬車到了尚晨苑外,謝夫人帶著家中幾個小的下馬車,正好遇到了簡寧王妃敬素嫻帶著她的小女兒福樂郡主。
簡寧王無子,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也因為這一點,文昌帝十分信任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王妃。」幾人朝她福了福禮,她含笑讓眾人不必多禮。
謝夫人算是與簡寧王妃有幾分交情,二人寒暄著進了園子。
尚晨苑的花園裡,許貴妃與一干貴夫人早就到那說著話了,謝夫人與簡寧王妃來時,她也只顧著與身旁下首的許國公夫人說話,連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
「娘娘萬福金安。」幾人上前朝她行禮,她叫眾人起身,又略微客套的朝簡寧王妃笑了笑,卻冷落著謝夫人一黨。
謝夫人見不得她這副嘴臉,卻又礙著其官眷邪的面不好甩袖就走,只冷冷擺著一張臉,叫素日里交好的幾位夫人都不敢與她搭話。
謝明韜帶著王銜去了男客處,而謝慈音和王鈺才落座便被長平公主喊到園中另外一處去了。
這頭男客處,不僅太子在,連素日里見首不見尾的明三皇子也在。
太子坐在主位上,其餘兩個皇子在他身側一左一右的坐著,這樣的場景,若是不湊近去聽他們說什麼,看著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場面。
「已是許久未見三弟了。」太子笑著朝明翼寒暄道。
明翼頷首,信口胡謅道:「臣弟聽聞南境有株奇花,綻放時會散發出淡淡的光芒,便走了一趟南境,去瞧瞧那花。」
明朗冷笑一聲,語氣略帶懷疑道:「到底是去看花,還是為著其它呢?三哥。」
明翼對他的話不以為然,只平淡道:「六弟多慮了,這花已經被我帶回來了,六弟若是不信,索性哥哥就將這花送與你。」
想起母妃叮囑他,叫他多試探試探明翼,他接話道:「是么,如此稀奇的花,臣弟倒是真想瞧上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