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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雙侯會

  「就事論事而已。」束肅坦言道。

  「束肅,你說什麼呢?」時不敏大喝道,「老師訓誡,安有你多嘴生事的份兒?」

  兩個小侯爺吵嘴,蔡書臣根本不敢插話,也只是在一旁尷尬地看著。

  束肅直道:「那又焉有你代老師管教的份兒?」

  四下當即紛紛錯愕,尤其是江平,怔怔地盯著束肅,平時庸懦的廣勤侯小侯爺竟公然與時不敏叫板。難不成,天下要大亂了嗎?

  「你放肆!」時不敏拍案而起,怒眉當對,頗為不滿。

  束肅不為所動,只道:「這裡誰又敢輕易放肆呢?」

  他暗有所指,魏敬一眼皮略動,隨即合上了書,自上次因為時不敏與羅沉的事,自己被母后責罰,這一次他便決心要好好拿出自己太子的威儀來。

  「時小侯,你也不要動怒,多大的事情,何至於就拍著桌子,做這樣失態之事。」他乜斜著時不敏,神色顯慍。

  原本四下一驚,此刻滿座皆懼。

  就連羅沉都惶恐地抬頭看著魏敬一,這屋子裡著實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蔡書臣心裡越發不好,只覺得頓時天塌,便生心焦氣躁,忙著道:「太子殿下……」

  「此番,事出有因,錯在羅沉,說到底還是羅沉不專心學習而致,蔡書臣,你訓誡是對,束肅自恃有理,卻冒犯尊長,是錯,時小侯不顧身份,東宮面前失儀,是錯,」他話鋒陡轉,「凡事都得講個度,適可而止,羅沉學業不精,正所謂失學師過,蔡書臣也未必就逃脫得了,又何必咄咄逼人,為師善救失而長優,你非但不思省己身,反倒全追加於羅沉,實在失德。」

  蔡書臣直直跪下,伏地求情,「臣知罪,臣知罪。」

  魏敬一方氣定神閑,伸手翻開了一頁書,不再言他。眾人都還未回過神兒來,今日怪事真多,先是束肅的一反常態,再是太子的振耳之言,彷彿都不真實,卻又都發生了。

  站在屋門外的內監勾唇一笑,旋即閉上雙目。

  皇帝這邊和幾位大臣明政殿議完事,剛吩咐大責太監請伯岳侯和廣勤侯到惠安宮酌酒對策,便收到了天青影的消息。

  「你且先回去。」聽完一大段因果,皇帝陷入了沉思,遂令內監退下。他轉而看向一旁的日事官,低聲道:「這段隱去,你知道怎麼做。」日事官聽令便微微低頭。皇帝又道:「去問問三松,太子那邊最近發生了什麼,因何突然變了性子。」

  日事官再次低頭。

  皇帝看了看地上的織毯,是一簇呼之欲出的黃姚牡丹。

  宮城西南角,藏在四時苑裡,眾花木擁著的一座宮殿,就是惠安宮。皇帝多於此宴請大臣,或定時相聚,共商政策。

  伯岳侯和廣勤侯得了旨意,不敢怠慢,遂整衣冠,趕來惠安宮。來到時,殿內尚在布置,二人便避退偏殿侯旨。大責太監親自為兩人斟茶,立在一旁伺候。

  金州窯新燒的光復年白瓷,一對大口的梅花杯,光澤細膩,觸手溫熱。所飲的為大葉恩施芭蕉綠,配以膠縣的椒鹽和南詔清源的小梅絲,茶湯明亮,如墜下斑斕星辰。伯岳侯抿了三抿,禁不住嘖口稱讚。廣勤侯自是奉承一番,即看了看垂首立在一旁的大責太監,也溫溫笑著喝了一口茶。

  「束侯,你這也太暴殄天物了。」伯岳侯言語里有些嘲諷。

  廣勤侯聞言,立馬放下杯子,赧然道:「侯爺你也知道,我對這茶飲向來是不懂,飲茶之禮,只咱兄弟二人,此間不必再拘束小弟了吧。」

  「你啊你,若是在官家面前失儀可如何是好?」伯岳侯搖了搖頭,滿臉的嫌棄。只見他眉頭一皺,苦口婆心道:「飲茶之禮,你我必須要熟稔於心,這是勤奉侍君的禮節,咱們的喜好要看官家,豈是你說不懂就能不懂的,我看啊,你也別總是在家裡看那些詩書了,多來我府上,我讓劉先生教教你怎麼品茶,也好讓你下一次別在官家面前露了怯。」

  廣勤侯如受天恩一般,眼見著就要屈膝跪地了,浮誇道:「侯爺費心了,某定當前去,向劉先生討教,以後也做一個會飲茶之人。」

  伯岳侯很是受用,連忙擺手,讓他直起身子來,而後道:「你這就是見外了,你我二人同為朝侯,孩子們又是同窗,理當親近一些。」

  「侯爺說的是。」

  二人正說著,外頭便來了內監傳話,請他們恭迎聖駕。

  兩人整衣齊冠,掩色肅目,伯岳侯干吞一口唾沫,引身在前,廣勤侯跟在其後,大責太監一旁偷眼觀瞧,心裡宣而不發。

  「臣,拜見官家。」二人來至金玉台前跪拜在地,皇帝此時剛剛落座。

  宮娥們紛紛避退,大殿霎靜。

  皇帝引手相招,「近前來坐,今日只咱們三人,無需拘禮,只敘舊便好。」二人遂起身入座,伯岳侯居其右,廣勤侯居其左,大責太監親自為二人斟酒。

  「來,先嘗嘗這雍州的鳳狎,朕藏私許久,今日與你二人共享。」皇帝捏起金盞,先勸了一杯,自己一飲而盡,方看定二人。伯岳侯自是細品一抿,緩緩飲下,廣勤侯素來不長於飲酒,卻也一飲而盡,眉頭直皺,忍著不咧嘴。

  皇帝看在眼裡,方低眼自斟自飲,即悶悶道:「西山之困乃燃眉之急,王馳親自督陣,登州那邊也有右邊軍應對,唉,東西受敵,內外疲乏,今日飲酒,朕實在難解其味。」

  伯岳侯自詡朝臣之長,此時自然要陳情一番,他深以為是道:「官家,那牧國和上庸都是聒噪的小丑,縱使他們合兵壓境,您看,這不也沒敢越界線一步嘛,成不了氣候的,您大可不必如此夙興夜寐。」

  皇帝不置可否,繼而道:「這幾年,我大魏一直是他們的眼中釘,早先上庸的細作,牧國的刺客,在東都城內隱匿多年,如不是太傅獻計,也不可能一網打盡,今時今日,就連尹出雲這樣的功勛之後,都敢貿然造反,你說說,這是不是要變天了?」

  變天二字一出口,廣勤侯神色忽變,他與伯岳侯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伯岳侯急忙道:「官家,有您坐鎮這天下,變天從何談起呢?」

  「說笑罷了,你二人怎如此變顏變色?」皇帝輕輕一笑,「都說了是咱們三人敘敘閑話,朕怎麼三句不離朝政,是朕不好,不該把這些煩心事兒帶到這兒來,不提了不提了,喝酒。」

  伯岳侯訕訕一笑,方承笑著讓大責太監斟酒。

  廣勤侯眼凝著皇帝面前的一盤瓜果,開口言道:「應是鳳狎醉人,好酒勾心,官家喝進了心裡,才對我二人吐露一番。」

  「嗯,不錯,是好酒。」皇帝聞言大悅,立時又滿飲一杯。

  伯岳侯卻駁道:「臣以為不然,酒香雖濃,但是官家酒量如海,怎一杯就醉?還不是心裡總是記掛著朝政,一心為著大魏江山,要臣說,官家就該放手歷練歷練太子,也讓東宮為您分憂。」

  此言一出,就連大責太監都提心弔膽起來。他偷眼觀瞧上頭那位,雖然面色不動,可是雙手已然垂下,怕是起了疑心。

  廣勤侯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這一貫的風輕雲淡,此時此刻也不得不風聲鶴唳。時未遲啊時未遲,你這一句話,殊不是要害慘了我們二人。

  「時侯如何以為。」皇帝拿起一顆青梅子。

  伯岳侯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犯了忌諱,直言道:「太子今年的歲數……」

  他這話剛開了個頭,廣勤侯便立即打斷道:「太子今年的歲數說到底還是需要用功學習的,臣與侯爺的想法一樣,官家太累了,倒不如讓太傅領著太子先處理幾件小事,譬如文章會這樣的事情,歷練歷練太子,學以致用,也好服眾,更能讓天下人看到,咱們大魏的太子,是有官家的風度在身上的,您也就不用過多憂慮太子的學業了。」

  不得不說,廣勤侯這番話還是很有用的。

  皇帝暗自苦笑,束今朝,說你是憑藉皇姐才穩立七侯的,我不信。伯岳侯說的,分明就是要讓太子參與政事,你倒好,說什麼想法一樣,卻句句字字指在太子的學業上,偷天換日,言明他好好學習才是給我分憂。你打算如此明哲保身到何時?

  伯岳侯遂也明白過來,打哈哈著順承著廣勤侯的話說了下去,「正是這個意思啊,依臣所見,就在東都城內各個府衙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給太子練練手。」

  「這話靠譜。」皇帝心裡其實也早已有意讓太子多磨礪磨礪,只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事情。

  大責太監腦子裡轉過一件事,他是經久浸淫心術的人,此時按定心思道:「官家,南倉里有一樁案子,丁字少陽卷青簽頭,一位叫辛世雙的儒生,或許可以讓太子試練。」

  南倉大牢,這座幾百年來羈押罪犯的大獄,無數人命喪於此,白骨與血肉夯實的地基,冤魂與猛鬼遊盪的房間,是大魏威懾所有百姓的地獄。

  自本慶元年始,依罪輕重,南倉分甲乙丙丁四字牢,對四象卷宗,排黑朱青白四色簽。所羈押者,或元惡大奸,或碌碌小民,有司刑寺一概總攬。

  「辛世雙?」皇帝很熟悉這個名字。

  「是,那個寫《諫王氏疏》的辛世雙。」大責太監直言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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