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朝花夕拾 第三章 你們的皇帝回來了

  有的人即便設了5個鬧鐘，也絲毫不能影響她的睡眠質量。

  比如宋如許。

  一名普通的大二女生。

  「啊啊啊！綰綰你怎麼不叫我？」

  清晨的陽光穿過藍色窗帘間的縫隙清晰地映在明珠財經大學的宿舍的地板上。宋如許一臉驚恐地盯著手機屏幕，瞳孔中倒映出一個數字——9：02.

  女孩不施粉黛，或許是過血氣上涌的緣故，圓潤的臉上暈滿了朝霞。

  宋如許掀開隔壁床位的帘子，沒人，瞧瞧對面，也沒人，不由得懊惱起來。自打從米國回來，宋如許就努力倒著時差，顯然還沒能緩過來。

  對，就是這樣，她是不可能承認自己貪睡的。

  「上課是來不及了，萬一今天不湊巧要點名……完了，全都完了。」為了去米國她才剛剛請了一次假，這次無論如何也搪塞不過去了。

  「你們一個個都欺負我，竟然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麼漆黑，這麼冷清的寢室里……「宋如許嘟嘴，怨念滿到溢出。

  明澈的陽光和清越的鳥鳴什麼的她才感受不到呢！

  吱呀一聲，寢室門開了，和宋如許年紀相仿的女孩走進來，穿著睡衣，一手拿著杯子。

  宋如許的室友兼閨蜜——江雨綰

  「你瞎叫喚什麼，今天沒課！」

  「啊？」宋如許一臉茫然。

  「老師的老婆生孩子，來不了了。」

  「哦，對，我給忘了。」宋如許憨憨道。

  「咦，不對啊，還有倆人呢？」宋如許指著空蕩蕩的床鋪，疑問道。

  江雨綰一副懨懨的表情，沒好氣道：「程欣哪天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沒課也要自習。佳藝？她昨晚上就跟她那明珠大學的小奶狗約會去了。」

  「至今未歸，下落不明，就當她人沒了。」說完翻了一個白眼。

  宋如許趕緊從床上爬了起來，雖然沒課，但她還有別的事要做。簡單拾掇了一下自己，就在電腦前坐下，還順手點了一杯奶茶。

  這就是當代女大學生的幸福生活。

  宋如許除了是明珠財經大學的學生，還是某站的「知名」up主，雖然只有幾千個粉絲。起初她是音樂區的，翻唱了幾首古風歌曲，可惜她沒有一副老天爺搶著喂飯吃的好嗓子，反響平平。後來乾脆釋放本性去唱rap，結果評論區一幫傢伙壞得流膿，說聲音像小豬佩奇，沒斷奶就被迫營業，還有什麼「治好了我多年的便秘」等等。宋如許不服，轉去舞蹈區，迎合觀眾大老爺們的喜好跳宅舞。然而跳舞這方面她實在沒什麼天分，性感可愛兼具的的動作在她神一般地演繹下顯得臃腫而笨拙。

  彈幕劃過——像只發情的老母雞。

  她宋如許能受這氣？

  ……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宋如許最終還是灰溜溜地跑去做視頻剪輯了，雖然看的人不多，好歹沒什麼人噴她。

  神跡作為當下最火的網游，自然也在她的選材範圍內。她像供奉老佛爺一樣哄著江雨綰才好不容易騙來一張世冠總決賽的票，掏出多年的積蓄這才有了之前的米國之行。不僅可以拍到一手的視頻，還能順便支持一下她最愛的天空城「女帝」——SC.君憐。

  可惜天空城居然輸了，一想到這裡她又開始抑鬱了。

  宋如許在看比賽的時候用手機錄下了不少東西，雖然有些地方因為自己在給偶像加油顯得斷斷續續的，但稍微剪一下就能做成視頻發到網站上。

  此時她熟練地翻著評論。

  「史前畫質。」

  「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圍觀猶太人搏鬥珍貴錄像。」

  「下次一定。」

  忽略，都忽略掉。宋如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翻。

  網友：「這解說有點東西。」

  「這遊戲理解堪稱頂級啊，不知是通天塔上哪位大佬？」

  視頻里，一個男人的聲音貫穿始終。

  沒錯，宋如許把紀帆的聲音也剪進來了。

  「白嫖一個解說，美滋滋。」宋如許嘴角揚起又撇下，「哼，誰讓你占我便宜。」

  腦海中那日的畫面不由自主地湧現出來，宋如許的臉上如同火燒。

  彷彿又聽見了那個男人將她喚作「洗面奶小姐」。

  啊啊啊，尷尬死了！

  宋如許強忍住自己一頭扎進被窩來回翻滾的衝動，逐條瀏覽評論區的留言。

  有一條評論點贊量很高。

  「天空城輸了，霍神沒有輸。」

  宋如許鼻子一酸，回復了一句：「君憐也沒有輸。」想想又刪掉了，回復道：「天空城的每個人都竭盡全力，他們不是輸給了對手，而是輸給了版本。」

  肯定會有人噴的，她早已預見到了。攀登者一旦未能登頂，就難免淪為山腳下的眾生所嘲諷的對象。

  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宋如許正準備關掉網頁，又更新了一條評論。

  「凰袍久覆君無冕，月冠薄情不憐卿。」

  ID叫「李白不喝可樂」。

  宋如許愣了一下，默默點贊。

  ——————

  明珠市市中心的一處公寓里，紀帆將手機放在桌上，看著電腦屏幕。

  這個筆記本還是紀帆剛上大學的時候買的，春去秋來，電腦還是那個電腦，紀帆卻不是那個紀帆了。

  雖然打遊戲開不了高畫質，有時候會很卡，但紀帆並沒有換掉它的打算。

  《神跡Ⅶ：原初之翼》正在下載……進度達到40%即可點擊試玩，100%后解鎖全部玩法！

  從米國回來的路上，蔡嘉瑜對他說：「你明明還是喜歡神跡的嘛，真就不玩了？我打天梯個人賽十連跪了，每次我輸的時候，我就想起某人曾經許諾帶我上分。」

  也就只有蔡嘉瑜才能把同一句話在紀帆耳邊重複無數遍，而讓紀帆不覺得厭煩。紀帆從來只是置之一笑。

  只是這一次，他罕見地動搖了。

  人生里的一抹亮色消失不見，他可以毫無牽挂地回歸從前那個放肆隨意的自己。

  遊戲下載完畢，他熟練地輸入賬號密碼。直到敲下回車鍵的前一刻，他才忽然想起一個事實。

  原先的那個賬號，已經被他賣掉了。

  ID：桃酒踐君行。

  記憶回到那個夏天。她參加學校的活動，到西南的偏遠山區支教，那地方信號很差，只能偶爾電話聊天，視頻都不行。紀帆期末一考完就急不可耐地跑去找她。

  紀帆是農村出身，村裡上幼兒園，鎮上上小學，縣城上初中，省城上高中，大學遠赴明珠市。這樣的人生經歷使他可以適應任何地區的生活方式，所以在那樣地窮山僻壤，他也能找到一些城市裡沒有的快樂。

  她很喜歡孩子，並把教師作為一個神聖不可褻瀆的職業。看她上課是紀帆在那段時間裡打發時間最主要的方式。偶爾紀帆也會拗不過她的要求上台幫忙講課，卻往往因為跑題收穫她抱怨的眼神。放學後送孩子們回家的任務也自然而然落到他肩頭。

  沒課的時候他們便一起遊山玩水，稻間網鯉，溪里捉蟹，山頭觀鷺，樹上摘李，常常弄得臉上沾泥，衣角爬滿蒺藜。

  紀帆彷彿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神跡玩家。

  她從來沒說過不讓紀帆玩遊戲，但紀帆卻覺得玩遊戲的自己與她相離甚遠。因而不知何時開始，他離神跡漸遠，距現實漸近。

  她永遠做著在他人看來很有意義的事情。學術研究也好，到鄉村支教也好，都是，她也做過進博會的志願者。用忙碌時的拘謹與禮貌換來閑暇時的些許恬靜安然。她還是一個古箏愛好者，閑來彈幾首古風古韻的曲子，錄視頻發到網上。學校的迎新晚會上，她也曾登台演出。紀帆還記得那個畫面，如月宮寒桂，仙氣氤氳。

  她說人的一生太短暫，所以要做值得被銘記的事。

  孩子們放假，支教活動也就結束了，他和她分別，度過各自的暑假。也正是那個夏天，他把遊戲賬號賣掉了，捐給孩子們修新教室。那時，她笑如梨花，綴滿三冬雪：「沒想到啊，我家紀帆，也有這麼高的覺悟呢。」

  往事如煙，在記憶里漸行漸遠。

  紀帆輕敲鍵盤，輸入新的ID。

  「浮生不為歡」

  ——————

  「只有當高等文明的降維打擊確切來臨的時候，人類才會後悔為自己的傲慢支付利息。」

  穿著深藍色作戰服的男人低聲感慨道。

  說著，機械的面具覆蓋住整個面部。

  鏡頭拉長，男人身影漸小，露出龐大艦隊的冰山一角。

  在星系斑斕的宇宙中，艦隊如鋼鐵的蜂群，密密麻麻卻秩序井然。

  「新的劇情副本？有點意思，可惜與我無關。「紀帆看著屏幕，神色淡然。

  「畫質倒是不錯，讓奧創做遊戲真是屈才了。」

  奧創是一家巨頭級別的米國遊戲公司，與華國的玉衡合作開發了《神跡》，後期的更新運營則是兩家分工或輪流進行。劇情副本作為神跡的核心玩法之一，由兩家公司的眾多工作室單獨開發，通過測試后，選擇反響熱烈者推出。這次的全新劇情副本則是由奧創的工作室製作。

  劇情副本是神跡官方為了緩解伺服器壓力出的一手妙招，畢竟神跡作為一款開放世界冒險競技類網游，要想承載數千萬玩家同時在線活躍，實在難如登天。因而神跡模仿之前的沙盤策略遊戲推出了大型劇情副本，對玩家進行分流。玩家在主世界探索到一定程度，等級足夠高之後，大都會選擇進入劇情副本，同時進入相應的小地圖。不同劇情副本花費的時間也不同，短則一月，長則半年。當然，時間長獎勵也會相應提高。

  然而，紀帆開的是新號，沒有角色和天賦積累，進劇情本完全是自討苦吃，野怪都打不過。但等級是沒有限制的，因為劇情本都是從0級開始，也是其時間花費極長的原因之一。

  紀帆拿起手機，打開聊天軟體。

  「拉我進群。」消息發送給一個昵稱叫法克大魔王的人。

  嘀嘀嘀，消息提示音。

  法克大魔王：「你誰啊？」緊跟著一個手指掏鼻孔的表情。

  紀帆冷笑一聲，打字道：「我是你爹！」

  和對方是好友關係，即使許久未曾聯繫，至少還有備註。更何況，他和法克交情不算淺，一起玩過三個劇情副本。紀帆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這廝抱大腿功夫一流，逮人就老公老公的叫得親熱。

  最可恨的是他還不開變聲器。

  因此法克大魔王在圈子裡也算「小有名氣」。

  法克大魔王：「真·桃酒，身份核驗完畢，准予通過。」

  「魔域丨法克」邀請「桃酒行不更名」加入群聊。

  法克大魔王迅速敲字：

  「沙琪瑪們，你們的皇帝回來啦！」

  下面是一排整整齊齊的「？」

  有文字，也有表情包。

  蛤蟆仙人：「神特么沙琪瑪」

  踏雪：「玩老梗還得看我法克」

  魔域丨法克：「你不是棄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紀無歡」

  紀帆正翻著群成員名單，老朋友消失大半，映入眼帘的都是陌生的頭像。

  群名依舊——神跡搬運工（no ghs）

  紀帆打字道：「想你念你放不下你。」

  魔域丨法克：「你好騷啊.jpg」

  曾經的老朋友們紛紛敲字問候。紀帆自認在圈子裡人緣算不錯的，經常幫忙打單，也只是按基礎價拿錢。因此很多人忙不過來的時候會找他幫忙。

  與老朋友寒暄一陣，紀帆道：「開了個新號，有無隊伍缺人，帶一下。」

  神跡開荒練級期很累，如果有人一起組隊效率會大大提高。這個群里很多都是專業的代練或者陪玩，技術無可置疑。這個群是用來交流的，還有另一個群專門用來拉業務。

  天涯丨皮皮蝦：「組隊？七天1000，一口價。」

  「代2000」

  皮皮蝦是紀帆退游后才進群的，年紀不大，技術卻還不錯，是百強公會舊夢天涯的成員。偶爾打單掙點零花錢。

  紀帆緩緩打出一個「？」

  皮皮蝦：「怎麼，你不會想白嫖吧？」

  紀帆的組隊是合作練級各取所需，要錢？當然是不可能的。皮皮蝦這意思，完全是把他當新人看了。倒不是紀帆缺這點錢，自己就是代練出身，花這個錢，不值。

  「我能跟得上進度。」

  皮皮蝦笑了：「時代變了大人，你當還是之前的版本呢？現在一線都是七天15級，你行？」

  紀帆皺眉：「為什麼不行？七天15級，版本三不就能做到了嗎？」

  退游之前紀帆打過的代練單子並不多，一般都是做陪玩。代練要衝等級榜，往往一刷就是一整天。紀帆正是大學期間，雖然他並不是個刻苦學習的人，但曠課打遊戲這種事，他是從來不做的。所以他更多時候做陪玩，掙的錢少了，卻要輕鬆太多。

  假期他也接過沖榜的代練單，全天投入，七天都能接近20級了。那樣晝夜顛倒，無規律的生活搞得他身心俱疲，之後他就就再也沒做過類似的單子。

  皮皮蝦：「版本三七天15級？用嘴練嗎？」

  世冠之後就是版本七了，眾所周知，神跡版本更迭，模式改變及各種極限打法的開發，讓升級變得越來越快。這也是官方刻意為之，為了讓萌新迅速跟上大部隊。版本六能做到七天15級就已經是一流水準，放到版本三，那就是天方夜譚。

  自己做不到便以為別人也做不到。這種人，紀帆見得多了。

  皮皮蝦：「有時間打嘴炮還不如多看點攻略，總好過舔人求帶。」

  紀帆默然。狗吠任他吠，回一嘴算我輸。

  魔域丨法克：「老號呢？」

  「賣了.」

  「賣了多少？」

  「11w.」

  「你那號能值11w？血賺啊。」

  「賣之前我打到天梯前十了。」

  「牛啊，鐵子」

  號確實不值11w，紀帆清楚，雖然天梯排名高，角色、天賦都很一般，沒什麼極品。11w，溢價不少，但在賬號交易網站一上架就被人買去了。

  後來桃酒之名再也沒出現在大眾視線里，應該是改名了。

  皮皮蝦閉嘴了。天梯前十！他很清楚那是什麼概念。天梯前百就已經是妖魔鬼怪橫行，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踏足的領域。前十？神仙鬥法？職業選手都頭疼！當然職業選手花時間衝天梯的並不多。

  花城你鳥二爺（冒頭）：「誰？」

  花城你鳥大爺：「桃酒啊，我之前說過的，版本三把你從前十擠下來那個。」

  花城你鳥二爺：「多少年了都，誰在乎」

  二爺也進過版本三前十？紀帆似乎有點印象。當時處在前十邊緣的就那幾個人。紀帆基本都認識。當然他們未必認識紀帆。

  花城鳥二爺？花城鳥大爺？這個名字……

  紀帆想起了兩個人。

  只是他倆為什麼會在這種群里？

  這兩位鳥爺，話最多，卻從來不接單子，也算是群里的兩朵奇葩。

  紀帆：「陳年舊事就不必再提了，所以現在我開新號有沒有人帶？」

  彷彿所有人都在同一時刻潛水了。除了鳥大爺和鳥二爺在斗圖，一張一張瞬間將之前的對話淹沒。

  終於，法克冒泡了。

  「你這麼久不玩了，開荒方式早就不一樣了。」

  「我們接的單子都很趕時間的。」

  「版本不同了。」眾人紛紛附和道。

  紀帆懂了。

  其實大家都是這麼想的，只是那皮皮蝦嘴最瓢。

  「要恰飯的嘛，我明白的。」

  遊戲世界眾生平等，除了氪佬，而他紀帆的面子也好，人情也罷，其實並沒有他以為的那般值錢。

  「行吧，我自己打。」

  求人這種事，果然還是不擅長。

  紀帆也懶得婆婆媽媽，直接點擊開始遊戲。

  又想起了什麼，打完字，順手就把手機扔在桌上。

  「新區梯度表有嗎，要靠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