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1章 同道者不足懼
蒼白的宣紙上。
從無到有,高峰巍峨,出於雲上、立於大地之極,歲月成溪、因果為霧。
浩瀚的山林,就像是無盡的蒼莽歲月之象,生死輪迴,榮枯相繼,浩浩蕩蕩不知盡頭。
一條路延伸而去,那裡有山村,有良田八九間,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炊煙裊裊,宛如超越了宏大的歲月,自成一方紅塵人間。
此刻,畫卷已成九分。
八分繪就山間色,一點落成小山村。
這八分山間色,雖然浩瀚迷人,雖然景色無限,但此刻卻都像是成為了那小山村的襯托。
小山村不在最高峰,不在圖畫中央,但是,卻如同綠樹枝頭的一朵紅梅,好似浩瀚大海上的一彎明月。
綠樹死寂,因一點紅梅而活,大海寂寞,因一彎明月而生。
「此間最高處,繪就平凡圖。」
看到這李凡筆下的畫落成,寂者忽然感嘆,道:
「的確是一幅好畫。」
「此畫,成了么?」
李凡微微一笑,道:
「還有一分未著筆。」
他淡然揮筆,筆鋒從小山村上,忽然迴轉,落在了他們所處的這座最高峰。
在峰頂,他畫下了那顆枯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樹。
這一刻,整幅畫忽然多了另一種意味。
在遠山層層疊疊間,這株老樹,就像是一條耄耋老者,眺望著遠處的小山村,似思鄉遊子一般!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裡,雞鳴桑樹顛。戶庭無雜塵,虛室有餘閑。」
李凡輕聲開口,道出最後一句: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他抬眼看向寂者,一笑道:
「你久居此間,見最高風景,觀雲海沉浮,這便是你的樊籠。」
寂者思索著道:
「你身居村內,受紅塵煙火,感凡塵之變,這也是你的樊籠。」
李凡一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我都無法說服對方,因為你我都不曾體會過對方走的路。」
「不如隨我回村,過個三年五載,如何?」
「回村去,有房屋御山風,有美食填飢腸,有美酒驅憂愁,有一二老友解寂寞。」
寂者道:
「我比你年歲長一些,走的路也比你長一些,這些……我都曾有過。」
他的眼中,不知回想起什麼,道:「不過我承認,你的提議依舊讓我心動。」
「我隨你回村,感受世間溫暖,你卻要隨我觀生死沉浮,體察心死意絕……怎麼看,也是我賺了。」
他笑了。
李凡也笑了,伸手道:「請。」
寂者道:「請!」
兩人話音落下。
忽然,他們從原地消失了。
山峰之上,唯有一棵枯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松樹,宇宙冷風吹過,刺骨冰寒。
「師父呢?」
蘇白淺開口,她四處環顧,眼中帶著一絲驚惶。
「他們……去了畫中。」
而紫菱,卻是喃喃著上前,她看著李凡方才親手留下的那幅畫。
兩人目光所及,分明看到,在李凡的畫中,那山峰之上,此刻居然多了兩人。
赫然便是李凡和寂者!
在畫中,寂者往小山村而去。
而李凡,卻枯坐於松樹之下!
「這是虛擬的世界嗎?」
蘇白淺發問。
「不……師父的畫,已經與現實交融,他所在的也是現實。」
「我們所處的現實中,每一分變化,都會映照到畫中世界……」
紫菱喃喃著道:「而且,師父的畫,把諸天的因果和歲月,都已經納入其中,這……這才是真正的萬古畫卷!」
歲月為墨,因果為筆。
「他和寂者……在互相走對方的路。」
「寂者將體會師父的路,而師父……也將走寂者的路。」
紫菱喃喃著。
「如果師父失敗了,他……他會成為另一個寂者么?」
蘇白淺喃喃著。
紫菱卻堅定非常,道:「不會的……」
「師父不會成為寂者,他不會忘記我們的……」
蘇白淺也是堅定地點頭。
「有時候,遺忘會是一種好事。」
就在此刻,寂者的聲音忽然又響起。
紫菱和蘇白淺都是一驚,只見寂者,不知何時,居然已經重新出現在枯萎的老樹下!
「你……你不是已經去了畫中?」
紫菱意外開口。
這幅畫乃是師尊親手所成,超越了一切,縱然是寂者……也不該能夠如此輕鬆的出來啊……
而且,寂者進入畫中,便該因循他的言,去走師尊的路……
但此刻,在畫中,此刻已經只剩下李凡一人。
「你……你把我師父騙入局中!」
蘇白淺眼中帶著一絲憤怒。
寂者負手而起,笑了笑,道:
「我沒有騙他,我和他交換彼此的路去走,我去感受他說的平凡,他去承受我的死寂。」
「我的確走了他的路,只不過……不在這一世,而在,很早很早以前而已。」
他平靜的眼中,難以察覺地泛起一絲波瀾,道:
「我也曾與摯友、群徒同行,我也曾與紅顏攜手,我也曾面對堤壩。」
「他要讓我去感受的,無非是這人世間的一絲溫暖,一縷真情……那些他自以為可以成就凡道,破我寂道的東西。」
「這些東西我曾都有過的。」
寂者輕聲道:「後來斬斷了而已。」
「所以,他為我設下的藩籬困不住我。」
「但他,卻還沒有體會過真正的寂,所以,他還在畫中。」
「這是他自己選的路。」
「萬道歸凡,是一條偽路,我會為他糾正這條路,寂,才是萬靈的歸宿。」
但紫菱卻盯著寂者,道:
「不……你怕他。」
「你怕我師尊,怕這條路……否則,你為何不直接讓我師尊歸寂?」
寂者看著紫菱,笑道:
「很簡單,因為我也殺不了他。」
他輕聲道:
「過去、現在,我無處不在,無所不至,無所不見,無所不知,無所不聞,無所不能……」
「我注視著每一道生命的起伏,聆聽著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仙道、聖道、神道、混沌……乃至禁忌,我皆彈指可滅。」
「但我卻在過去、現在的因果長河中,都尋不到他的影,見不到他的根,這麼多年,我甚至連他的內心都未能窺伺。」
「他是異數。」
他低頭,看向畫卷中,道:
「對於殺不死的異數,唯一的方式,就是讓他成為我。」
「畢竟,同道者不足懼。」
他是如此的坦然,道:
「禁忌文明早就該消逝,你們也早就該消亡。」
「黑暗之穹、禁忌世界、混沌世界、所謂的凈土陽間,還有陰間……以及你們,能夠留存到現在,也都只是因為他而已。」
「畢竟,唯有你們,能讓他,變成我。」
寂者看向紫菱等人,眼中卻忽然湧現出一種難以察覺的哀傷,但這抹哀傷一閃而逝,他的身影變得很淡,已經消失在場中。
只是在歲月中,似有人在低語吟唱:
「萬古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
於此同時。
在恐獸山林某處,一棵老樹下。
黑白大帝與白袍人,依舊在下棋。
「我輸了。」
黑白長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三十一手。」
白袍人的眼中,卻流露出一絲讚賞,道:
「他教你的無始無終,的確很強。」
白袍人也丟下了棋子,道:
「三萬年間,輪迴不滅。」
「你,也可得無上之道。」
說完,白袍人轉身而去,他似行走在歲月之階上一般,每一步都不可追溯。
「前輩,可是去找李前輩?」
黑白抬眼,發出一問。
「與你下棋時,已與他相會。」
聲音落下,寂者的身影再也不見。
也就是這一刻。
黑白聞言,若有所思,道:「無處不在……無時不在……這就是黑暗之穹最大的底氣么?」
轟!
黑白大帝的氣息,忽然陷入了一種奇妙的變化中。
在那棋盤上,白子與黑子,每一顆都像是演化出無盡的大道,從生到死,從開始到結束,從輪迴的到輪迴的終點……
黑白……已成無上。
無始無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