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在此後我鋪子里又零散著來了幾個客人,多半是千篇一律的故事,與以往沒什麼不同,她卻是次次都看紅了眼睛。

  「這些畫上的人,都已經轉世去了嗎?」她在那上面細細地數著,足有二三百幅畫像,新舊一般,並無歲月侵蝕的痕迹,因為在我這鏡畫坊中哪怕是凡物,它的時間也是靜止的。

  「誰知道呢?」我隨意回了一句,有些問題是我回答不出,也有些是因為我不想回復。

  就像我不會告訴她,除卻這上邊兒掛著二三百數畫像,牆上的一個個暗格之中,也堆滿了無數的捲軸,那都是我所不喜歡的故事,所以連回味的念頭也沒有。

  這件事情於她是無意義的,而她是否知道,於我也是沒有意義的。

  她輕輕撫上捲軸右下角的刻印,那是淺淺的灰色,書著畫中人的名字。

  「我卻沒有名字。」她沒由來一句感慨,使我心中隱有不好的念頭。

  「你能看見我的過去嗎?」她問我。

  那點猜測成了現實,我也只能在心中輕嘆一聲,卻沒有立刻回她。

  我是不願意平白窺探一段過去的,更何況是要將那一段曝露在她面前,因為我看不透她的身份,在她拿回過去之後,我是送她上轉世的路,還是由著她遊盪世間呢?

  有求必應,再將抉擇的權力交由他人,這從來都不是我的做派。

  然而我卻不知該怎樣拒絕,身為一個同樣沒有過去的人,我是能夠體會那種感受的。並不是突然之間便失去了一切,而是在光陰的流逝之時,在不經意之間,一點一點地便是丟了,我所記得的就只是我身為鏡畫坊主人的這漫長的年月。

  正是因為深知自己丟了什麼,才會覺得不完整。

  可我和她是不一樣的,我甚至可以預想到,等下一任來接替之時,我可以像當初那個青年一般,走的毫無留念,因為是我自己放棄了過去,而她不同。

  「即使你的過去,並不是你希望的那樣?」

  她朝我燦然一笑,那笑意之中包含太多,使我一瞬覺得眼前這個人並非十五六歲的小女孩。

  「誰的過去會是完全合乎心意的呢?」

  是啊,誰的過去會是完全合乎心意的?如果是,她又何故遊離至此?

  我將靈鏡置於她面前,其上映著她的容貌模糊不清,她輕輕觸上鏡面,漾起一陣水波如有實質。

  『蓬萊劫,一生怨』肆

  該說那一年的相遇是青澀美好,還是噩夢的開始?我瞧著鏡面上的景象,提筆落筆,畫軸上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鏡畫坊————

  秦嫿染初生那一日,正逢上天宮與魔界交戰大勝,彼時秦長馭是掌管蓬萊的神官,慕九洐是西王母最為親近的侄女,二人得天帝賜婚共結連理,本就是蓬萊仙山上一段佳話,加之秦嫿染趕上這麼個大好的時辰,天帝龍顏大悅,在宮中大擺筵席,接連九日不歇,致使天宮中無人不知蓬萊神官喜得千金,紛紛恭賀賜福,如此待遇,竟是能比上天帝那幾位公主了。

  嬌慣著養了這麼些年,要說沒點影響那定是不切實際的,秦嫿染容貌才能皆是上乘,哪怕是仙法也絕不輸於同歲之人,然偏偏就這脾氣讓秦長馭慕九洐頭疼不已。

  「你可知道短短這幾日有多少人登門要說法了?我和你爹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著一身華服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原本溫婉大方的模樣卻怎麼也端不住,指著面前的人便是一句怒喝。

  「娘,這事可真怨不得我,是他們自己要與我比的,不信你自己去問。」被訓斥的人看似低垂雙目乖巧和順,卻其實沒有半點知錯的模樣。

  慕九洐瞪她一眼,一番訓斥的話卻是沒能說出來。秦嫿染的樣貌和本事,乃是天帝都誇讚有加的,何況她與秦長馭身份不低,意欲求娶定下婚事之人自是不少,魚龍混雜的,竟是連與他們夫妻二人一輩的都來送過禮。

  這些人中有急於表現的,有糾纏不休的,皆是被秦嫿染「理直氣壯」地打了回去,無一例外,雖說是以輸贏為前提地教訓,他們這邊是占理的,可梁子到底還是結下了。

  「既是比武鬥法,輸贏都得自己受著,想來陛下心中誰對誰錯自有定奪,而且咱們身處蓬萊,與他們相交過多做什麼。」秦嫿染說著又挽上慕九洐的胳膊小聲撒嬌道:「這其中有幾位是爹娘看不上的,我替著教訓一下,娘應當不會怪我的吧。」

  慕九洐算是被她氣笑了,點了點她的額頭,終究是沒有再與她計較。左右還是個孩子,只要不犯什麼大錯,驕縱一點也無關緊要。

  對於秦嫿染來說,秦長馭要遠比慕九洐好對付的多,過了慕九洐這一關,秦長馭就沒有繼續追究的理由了,所以秦嫿染絲毫沒有擔心的意思。

  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後,秦長馭和慕九洐只是教訓了秦嫿染幾句便是作罷,秦嫿染本著做戲當是要做全的想法,這段時間倒是安分不少。只她的安分,也不過就是在秦長馭的領地之中可勁兒折騰。

  而正是在此時,她遇見了傅清言。

  『蓬萊劫,一生怨』伍

  一抹素白長衫落於園間,有一人支著手臂,隨意側卧桃花樹下,精巧玲瓏的琉璃酒器彷彿盛著瓊漿玉液,配以落花清幽的香氣,使人沉醉。

  洛塵寰就遠遠地看著這個比她還像蓬萊上神的凡人,看他烏髮散落卻不雜亂,看他嘴角微微揚起的笑意似風淡雲輕。

  是了,凡人,她知道眼前的是個凡人,卻偏偏覺得這人不凡。

  他就這麼靜靜地側卧花間,好似塵世間的紛紛擾擾都與他無關,悠然自得,與世無爭。

  男子緩緩抬眸,秦嫿染在與他對視之後,才發覺自己已經走的那麼近,微微一愣之後,便驚慌地躲到了桃樹後面。

  「姑娘可是這仙境中人?」

  聽得身後那人的連忙出聲,秦嫿染不免有些氣惱自己的反應,這般小家子氣,倒是不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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