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畫中往事
「真相……真相啊……」老者慢慢直起身子,目無焦距地看向遠方,似是回憶起了什麼往事,「其實,有時候,真相真的沒有那麼重要。只要這結果是大多數人喜聞樂見的就不會出什麼大的差錯。」
「那那些少數人呢,他們怎麼辦?」陳則膝行幾步,抓住先生的一片衣角,「怎能因他們勢單力薄,就任憑大多數來蠶食鯨吞他們的呼聲!」
「眾口鑠金,少數人相駁無異於以卵擊石。不過蚍蜉撼樹而已。恪兒,老夫想讓你明白一件事。有時候並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一個真相。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不,學生不會明白的。我會永遠選擇真相,哪怕它並不符合大多數人所期待的結果。」
老者嘆了口氣,「恪兒啊,你這又是何必呢。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幹嘛呢?有些事,它最好的樣子,未必是它最真實的樣子。」
「先生,學生之所以跟在您身邊學習,就是因為您能明斷是非,剛正不阿。若是您也教學生為了遷就大多數而枉顧真相……學生寧願離開師門……」
老者怔然,但卻又釋然一笑,「罷了罷了。我都一把老骨頭,即將身赴黃泉的人了,何必跟你在這爭論。想當初,老夫也是跟你一般的愣頭青啊。恪兒,你若是想審理就接了吧。但是,恕老夫嘮叨,還要再多叮囑你一句,製造變局的人,不一定能收拾好爛攤子。若是有一天,局勢超出你所能控制的範圍,屆時,你該如何應對?若是因為一昧追求真相,反而攪亂了大局,牽涉了更多無辜人入局,你又該如何自處?老夫言盡於此,時間也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陳則跪在原處,遠遠望著先生進了門,這才規規矩矩磕了頭,起身返回自己的屋中。
唐倪這才發現,陶姜所選的地方正是陳則房間的屋頂。她一時竟拿不準這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還是蓄意為之。
正在她走神的時候,陶姜已經掀開了一片瓦,「唐姑娘,你難道不對當年之事好奇嗎?」
唐倪道,「好奇歸好奇。不是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么?」
陶姜卻笑,「那是對他們凡人來說。他們取證只能通過活人或者死屍,但我們不一樣,我們可以審問鬼魂。」
唐倪道,「我聽說,冥界有一種刑具叫做吐真藤。凡是上了這吐真藤的鬼魂,只能選擇兩條路,一是乖乖地吐真話,二就是扛過吐真藤上生出的利刺閉口不言。若是說假話者,立即魂飛魄散。」
陶姜點頭,「唐姑娘果真見多識廣。那姑娘所述之事,是在吐真藤的審問下說出來的。這你總能信了吧?」
唐倪卻道,「那也不一定。吐真藤審問出的,只是對受審者而言的真話。若是受審者受了蒙蔽,吐真藤也審問不出來。堂堂冥王,會對這個漏洞不知?」
「好吧好吧。沒想到唐姑娘是比那陳則還剛直的性子,一點馬虎都要不得。」陶姜單手托腮,「那接下來唐姑娘可能就會很難受了。」
唐倪警惕道,「此話怎講?」
陶姜笑著湊近,「因為,這樁案子,是知道真相,卻苦於毫無證據的案子。與之相關的人,能活下來的少之又少。我算一個。」說著,他舉起雙手,「不如唐姑娘把我綁上吐真藤,好好審問一番。」
「現下倒是不必,不如你給我講講當年的事。」
陶姜點點頭,「好。這樁案子要講還要從二十一年前講起……」他說著,從乾坤袖裡取出了一副畫,「如果唐姑娘不嫌棄,我們倒是可以一起進去親眼看看。雖然可能存在假的,但至少大部分是真相。」
唐倪猶豫了會兒,然後點點頭。兩人便一起進入了畫中。
新曆502年,西魏大旱。
新曆503年,水災泛濫。
新曆504年,餓殍遍野。
新曆506年……
自魏昭帝君臨繼位的第一年起,一連五年,各式各樣的天災輪番上演了個遍。為此,百姓怨聲載道。
在西魏國都,最為有名的當屬常安西街的樂坊,東華塵。
據傳,這樂坊的坊主與皇室私交甚篤,又傳,這樂坊根本就是皇室做主東家所籌建。傳聞之雜之廣,不勝枚舉。
「哎,讓一讓。閑雜人等迴避。」
「呵,誰家的公子哥,出個門好大的排場。」
「不管是誰家的,能坐的起這等車輦的,必是我等得罪不起的。還是莫要招惹是非,快讓開。」
熙熙攘攘的人群退開,車輦在東華塵前停了下來,車簾掀起,一襲絳紫衣衫的公子步下馬車。
迎上前來的小廝道,「將……公子,人就在裡面。我們是直接進去拿人,還是——」
那少年側目睨了小廝一眼,「拿人?我都不敢動她,你敢?」
小廝驚覺失言,慌忙退下。
少年雙手背負於身後,驅步走進,「告訴坊主,要一間上好的雅間,不要有閑雜人等打擾。」
「是。」小廝慌忙退下。
唐倪二人混在人群里。便在這時,陶姜轉了轉眼珠,走上前去,卻被門口的僕人攔了下來,「哎哎哎,你幹什麼的。」
陶姜無害一笑,「我啊,是過來聽曲兒的。」
僕人道,「今日我們東華塵不營業,要過幾日才能來呢。走吧走吧,別叫我們為難。」
「請問兩位小哥,這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不營業了?莫非,是因為剛才進去的那位貴客?」
「嗐,你不知道,我們這裡啊,來了一位貴客,比剛才進來的那位還要尊貴!說是要跟著我們這裡的坊主學什麼曲子,已經學了三個多月了。為了教她,我們坊主一般都是上午營業,下午歇業。這幾日,才開始完全歇業的。等過了十七,我們東華塵就會恢復正常時間營業了。到時候,你再來聽曲子吧!」
「十七,為什麼是十七啊?」陶姜道。
「這我哪兒知道啊,快走吧,等會兒叫我們坊主看見了,又該訓我了。」
「多謝小哥。」陶姜正要返回,唐倪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個人的存在——陳則。
她看向陶姜,「陳則也在?」
陶姜點頭,「不錯。畢竟審理案子這個重頭戲是由他承擔主角的。」
唐倪卻總覺得心裡有些惴惴不安,「你莫不是瞞著我在布希么大局吧?」
陶姜笑道,「我若是要布局,須得大局套小局,環環相扣,讓人無暇應對。這樣的局,才稱得上精彩呢。但其實,我就是個十足十的蠢貨。唐姑娘莫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太過高看我了?」
唐倪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你唱戲若屈居第二,恐怕沒人敢稱第一。只是今天的重頭戲並不在此,你還是省省吧。接下來該去哪兒?」
「不如,去喝杯茶?」陶姜用扇子指了指唐倪身後的茶館。
「你何時變的扇子?」
陶姜笑道,「路過一個小攤買的。瞧著好看就買了,你不會因此就嫌我亂花錢吧?」
唐倪無視他,轉身進了茶館。
離開東華塵后,唐倪發現,陳則也在。緊接著,陶姜在二樓挑了個臨窗的好位置,借著半開半掩的窗戶,同她一起暗中觀察對面樂坊的動靜。
可茶肆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熱鬧,唐倪感嘆,還真是選錯了地方。等了許久,對面的東華塵竟連絲小動靜也無。
一直等到深夜,茶館小二都要關門請他們離開了,對面終於有了絲動靜。
門開了半扇,從中走出兩名女子。
其中一個,已是半老徐娘卻風韻猶存,舉手投足間儘是風情。另一個,面上遮的很是嚴實,身上穿的衣服只是普通的宮女衣服。
唐倪心裡早已猜出了個大概:那個年紀大點的,想必便是這東華塵的坊主。這個年紀輕點的,經過一番精心喬裝打扮的,便是白日里那看門小廝所言的極其尊貴的客人。
兩人看起來私交甚篤,彼此並未有過多的寒暄禮節,簡單的道了個別,一個上了馬車離去,一個立在門前站了會兒便折回了屋內。
坊主正巧迎上出門而來的紫衣少年。
「秦坊主。」紫衣少年從門內款步而出,截住了坊主的去路。
秦坊主愣了一下,隨即輕輕一笑,「我當是誰,原是莫將軍。」
莫輕裘道,「近日來,公主對秦坊主多有叨擾,辛苦秦坊主了。」
秦坊主立直身體,「將軍說的哪裡話,能與公主一起探討絲樂,是民女的榮幸。」
莫輕裘彎了彎唇角,目間卻無絲毫笑意,「近日城中有些不太平,公主一人出門難免令我擔心。日後,公主,便不會再來了。」
秦坊主知道,這是莫輕裘將軍要禁公主的足了,便不再多言,只回,「是。」
等莫輕裘的馬車遠去后,秦坊主搖搖頭,返回了東華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