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大概從來都沒有人這麼說過趙錫,趙真被她的說法嚇了一跳,原本瞧著有些渙散的瞳孔都重新凝聚了起來。她看著黎里,不敢大聲反駁,只好小聲地說:「不、不可以這麼說哥哥。」

  黎里煩死了都,她瞪了趙真一眼,惡狠狠問:「疼不疼?」

  趙真又積了滿眼淚水:「疼。」

  黎里又檢查了一下情況,看到不少結痂的部分,不由又問:「你這是挖了幾遍了?」

  趙真看黎里脾氣不好,不太敢回答。

  黎里見她不說話,也不追著,轉而問:「誰和你說挖掉鱗片就能好的?」

  趙真聞言眼裡這下是真的浮現出了茫然,她不確定:「我自己……?」

  黎里:「……」

  黎里忍不住罵道:「你自己個屁,自己想的話,挖第一塊就該知道沒用了——」她看著趙真的樣子,知道估計也問不出來,頗為無奈,「唉,我這倒霉的。」

  她對趙真說:「你這不是病,是應激反應罷了。」

  趙真不明所以:「不是病?」

  黎里伸手替她整理了下頭髮,又捻著窗帘一角,就這麼湊合著給她擦了擦血漬,觀察了一下她的脖頸——好在她阻止的及時,趙真的自愈能力也還可以。那些先前弄出來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

  到了這會兒,看著趙真深藍色的眼睛,胳膊上的鱗片,還有那海藻一樣的頭髮,黎里就算是再遲鈍,也弄明白現在是怎麼回事了。

  原故事裡的女主趙真,她是帝國的假公主不錯,但她卻是聯邦的真「公主」。當年皇后帶了第二皇女作為偽裝,她那位聯邦的情人也帶了家中的小孩作為掩護,趙真就是那個小孩。

  她的種族被人類稱作「人魚」,人魚一族的幼崽本應該在海洋長大,如果離開了海洋,又遇到了危險,便會在陸地上使用「擬態」。

  簡單來說,就是會改變外貌,變成和身邊人相似的樣子。

  這也算是人魚幼年自我保護的一種本能了,但這種自我保護的時間是有限的,一般來說,成年後便會漸漸消失。但人魚的成年時間與人類並不相同。按照小說的進度,趙真呈現出「人魚」的特徵,應該是趙里回來兩年後才對。

  小說里這段劇情也偏後。那會兒還能給他們當大棒的反面角色沒幾個人了,所以大棒也就輪到了皇帝來掄。皇帝給趙真選了未婚夫吳琰,趙真在父親的命令與趙錫之間難以兩全,為了緩和皇太子因她而與吳琰之間生出的矛盾,趙真選擇離開王星,並獨自前往第七星域以祈福為名,暫停婚事的籌備。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的飛船遇到了赫赫有名的遊盪者,遊盪者的首領同樣出自寧縣,受趙里的委託,綁架了她,並且將她作為帝國貴族賣給了算是聯邦核心的人魚族族長。一般來說,落在聯邦手裡的帝國人是不可能有好下場的,但趙真是女主嘛,她恰好在那段時間成年,擬態自動退卻,在人魚族開了故事的最後一個部分聯邦線——那位人魚族族長,好像還是男二來著?

  沒有特定的場景刺激,黎里的記憶不夠清楚。

  但她能夠確定趙真的變化,是在趙里回來兩年後才開始的,絕不是現在。這也是為什麼提到趙真病了,黎里完全想不到這件事的原因。

  ——難道是她回來遲了,現在已經是兩年後的時間線了嗎?

  黎里瞎琢磨著,原書也沒有寫趙里到底是幾歲回來的,她也的確很難弄清楚時間線是不是延後了。

  努力回憶了好一會兒,黎里放棄了。

  這段劇情太后了,不像開頭那麼容易想起來。

  再說要解決趙真目前的情況,也用不到那些劇情。

  因為趙真現在的情況,根本就不是單純的、人魚成年後的擬態褪去。

  這個種族,說是「人魚」,其實說他們是兩棲類人種更為合適。他們在海里會出現魚類的特徵,在陸地上則與人類毫無區別——甚至雄性的人魚在陸地上的平均力量強於人類男性的平均水平,聯邦軍中的「人魚」部隊,一直是帝國最頭痛的敵人。所以,如果只是單純成年擬態褪去,趙真活在陸地上,會變化的應該只有長相——在陸地上生鱗片,這是直接被什麼東西刺激到本能應激。

  黎里會這麼清楚人魚族的習性,是因為寧縣上也有過人魚族。

  那是條在人魚族裡非常常見的藍尾,會到寧縣這種地方來,也是帝國人作孽。這條人魚是上頭想辦法買來討好帝國來寧縣的巡視官的。結果這條人魚卻在乾旱的寧縣出現了應激反應,巡查官卻以為這是他病入膏肓,便毫不猶豫地將這份禮物拋棄了——這條人魚在寧縣差點就因為應激反應死了,還是王奕懂得多,想辦法給她弄來了成分類似於海水的東西澆上去,才救了他一命。

  不過即便這樣,那條人魚也沒能在寧縣的環境里活太久。

  他本來是聯邦的軍人,本就傷痕纍纍,疾病纏身,脾氣還壞。

  黎里和王奕一起照顧他的時候,他還會罵黎里他們是「帝國的瘋狗」,有時候黎里被氣的都懶得管他。總之,是個很難伺候的大爺。

  但王奕卻願意持之以很地照顧他。

  黎里一開始以為是王奕脾氣好,後來才從老傢伙的點撥中明白王奕的目的。

  銀河已經被分成了帝國與聯邦兩半。如果想要離開寧縣,前往宇宙的更深處,就一定會經過聯邦的國土。聯邦是「人魚族」統率的部落聯合,想要與以帝國人的身份穿梭過聯邦的領土,就必須與人魚族保持友好關係。

  而要與人魚族保持友好關係,你總得先了解人魚,才能投其所好。

  「那小子心野著呢,早晚會離開咱們這兒。」老傢伙對黎里說,「所以你也別對他那麼上心,他給不了你多少回報。」

  黎里那會兒照顧王奕哪是為了回報啊,她純粹就是覺得王奕好看,和她一樣不像寧縣人,是同類。

  同類之間總要互相照顧的嘛,所以黎里也就沒把老傢伙的話當一回事。

  也得虧她沒當一回事,後來王奕混出頭,她沾了不少光跟著也受了照顧。不過還是因為這事,黎里才窺見了王奕內心的一角,所以在離開的時候,她才會剝了吳琰渾身上下所有值錢的東西送給王奕。

  黎里的想法很簡單:她離開寧縣就回報不了王奕什麼了,只能祝他早日實現夢想。

  回憶結束,黎里拉著趙真坐在地上,盤膝坐在趙真的對面,雙手開始捏水團。趙真看著她的掌心憑空出現了乾淨的水源,忍不住眼睛都長大了,她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黎里,想問什麼卻又不敢問。

  黎里將水源源不斷的灌在她的小臂上,就這樣沖著,沖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那點鱗片好像埋了一點下去。

  趙真抿了嘴角說:「沒用的,洗不掉。」

  黎里:「……」

  黎里不甘心:「我這是要洗嗎?」

  她盤腿拚命想:海水的構成有哪些來著?氫、氧、鈉、鉀、鈣、鎂……

  趙真卻忍不住了,她看著她掌心控制著的水流,忍不住問:「你是趙里嗎?」

  黎裡頭都不抬:「別說話!」

  趙真被喝了一聲,乖乖閉嘴。

  黎里一邊繼續給趙真灌水,一邊想著去哪裡能弄到這些元素,然後灌著灌著,趙真突然叫了一下。

  黎里一愣,便見到她委屈的臉:「好疼。」

  黎里:「……水哪裡會疼。」她這麼說卻還是去看了一下,一看之後,黎里愣了一下。

  她嗅了嗅,又伸出手從趙真手腕上沾了一點水源舔了一口:「鹹的。」

  黎里震驚了:……我原來連海水都能捏的嗎?!

  而疼完之後的趙真也終於發現了變化。她看著手上原本有鱗片的地方——「不見了?」

  黎里從震驚中回神,直接用著剛才的感覺重洗趙真身上有其他鱗片的地方:「忍一忍,過了海水就好。」

  於是十分鐘后,除了身上的那些傷口。

  趙真的身上,至少黎里能看到的部分,鱗片都消失了。

  她鬆了口氣,對趙真說:「人魚——」

  想到趙真之前說的話,她飛快把原本的話吞了進去,轉而道:「這只是一種應激反應,以後再出現鱗片,澆一澆海水就好了。」

  趙真驚喜極了,她迫不及待的問黎里:「那我眼睛的顏色,還有頭髮的顏色,這些可以——」

  黎里很遺憾的搖頭。

  她說:「——擬態這種幼年期的自我保護,本就是一次性的,褪去就不會回頭。不過這也是好事啊,它提前褪去了,就意味著你提前成年了。成年意味著強大。強大不好嗎?你會變得越來越像真正的你——」

  看著趙真啪嗒啪嗒哭了,黎裏手忙腳亂:「好好好,強大不好。但你現在這幅樣子不必以前還要好看?人y——你原本的樣子不可能比先前的樣子差,種族優勢在的啊?」

  趙真哭的停不下來,她抽噎著說:「可是,可是這樣我就不是我了。」

  「我、我每一天都在變得不認識自己,我好怕有一天,會變成大家都不認識的人了。」

  「大家如果都不認識我了,我、我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怎麼辦唄。」黎里小聲嘀咕,她覺得這事她挺有發言權的。

  下車倒栽蔥導致穿越,來到一個陌生的、誰都不認識她,她也誰都不認識的地方。好不容易在寧縣混熟了,就成了帝國走失的皇女,沒得選從寧縣來到王星,再一次體驗「大家都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大家」。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自己找法子活唄。

  但這樣的人生態度顯然不太適合眼前這位人魚公主。

  黎里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到什麼好詞,只能撿著詞說。

  「我沒見過以前的你,但我看過現在的你。」她用窗帘擦了擦手,向趙真遞了過去。「認識一下,我是黎里。」

  公主顯然沒想過黎里會突然這樣的自我介紹。

  黎里的手攤在她的眼前,靜靜無聲。

  但怎麼樣的沉默與無聲,她都沒有收回她的那隻手。

  趙真眼睛隔著水霧,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見盤膝坐在自己面前的、帝國的真正的公主有著和趙錫一般的棕色短髮,她的瞳孔像黃玉一樣透徹晶亮,背脊挺得筆直,像極了故事裡英勇的騎士。

  可自己呢?

  趙真看見了脆弱地彷彿連風都能摧毀的自己。

  面對這樣一位女士,她努力斂起淚水,向黎里遞出自己淡粉色的指尖,抑制著嗚咽回禮道:「您、您好,我是——」

  趙真還沒來得及說完,走廊外忽然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

  黎里瞬間站了起來,她側耳一聽——

  「殿下不見了,會客廳、娛樂室、書房——快,所有人去找,趕緊通知太子!」

  黎里:「……」

  趙真顯然也聽見了那些聲音,她緊張地看向黎里,黎里卻向她豎起了一根手指。

  「噓。」黎里看著她壓低了聲音說,「再出現鱗片就用海水知道了嗎?」

  「還有——讓趙錫去查你的飲食,你會應激,飲食一定有問題。」

  趙真愣了一瞬,隨即點了點頭。

  她還沒來得及再和黎里說一句話,黎里就已經擼了她海藻一般的長發一把,又從她來的窗戶跳出去了。

  趙真追到窗邊,只能瞧見她兩步從牆壁上爬下,翻過圍牆的模樣。

  侍女推開了這扇門,見她站在窗邊,緊張的尖叫出聲:「殿下——!」

  趙真沒有反抗侍女將她從窗邊拉開,她只是看著那已經看不到的人影,有些委屈地低語:「我還沒有和你說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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